番外 复活之春(下)
本章BGM:马勒c小调第二交响曲“复活”(GustavMahler-SymphonyNo.2inCMinor,Resurr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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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衍和L团的六场巡演将去往三个城市:L市、慕尼黑和阿姆斯特丹。第一场安排在了三月的第一个周六,地点是L团的主场;最后一场定在了四月的第一个周六,在阿姆斯特丹结束巡演。
第一场演出当天,穆康本着“都给我看好了我是EvanLin老公”的孔雀精神,花了一小时将自己拾掇得花枝招展,于下午五点开车出门,去市里和Alex碰头吃晚饭。
Alex同为演员家属,自然也费心思地打扮了一番。两名大帅哥着一身出席音乐会的风骚正装,走错片场似的坐在街角咖啡店里啃披萨,无意间吸引了多道或费解或痴迷的隐晦目光。
Alex如坐针毡:“我们不该来这儿。”
穆康浑然不觉:“怎么了?”
Alex:“他们都在看我们。”
穆康毫不在意:“正常,我们好看嘛。”
Alex:“……”
吃完晚餐,两人从广场西侧的小巷走向演出场地。斜阳夕晖将不远处的音乐厅屋顶铺上了一层平易近人的金色,似乎连落日也流连难舍,期望与众人一道迎接这场盛会。
然而古典音乐会的演出,无论多么万众瞩目,场面大小也不过凡星演唱会的一个零头,既没有水泄不通的人流,也没有尖叫应援的粉丝。穆康和Alex站在大厅里排队检票,前后左右放眼望去,一半都是熟人。
两人入场后在第八排就坐,夏树已经到了,一看到Alex就站了起来:“Alex!”
Alex忍着笑说:“你好Summer。”
穆康:“哈哈哈哈哈哈。”
被嘲笑了多年英文名的夏树见怪不怪,一脸木然地问:“笑完了吗?”
Alex被穆康带着一同笑了起来:“真的很好笑。”
“我的名字翻译成英文是SummerTree。”夏树无奈地说,“你觉得Summer好还是Tree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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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一边笑一边点头:“还是Summer好一点。”
这场音乐会只有两道菜:瓦格纳的《唐豪瑟》序曲和马勒二,没有中场休息,酒会安排在演出结束之后。卡洛斯·莫斯特领着几位头发花白的业界权威最后进场,坐在了穆康他们前面一排。晚上七点半,观众席准时灯灭,舞台灯光大亮,演出即将开始。
乐团首席首先走上舞台,朝观众致意,转身带领全团对音。
台上渐渐安静下来,演员各就各位。舞台左侧连接后台的门打开了,林衍大步走了出来,背脊笔直,姿态优雅,两手空空,连指挥棒都没拿。
他自台前站定,微笑着向观众简单致意,而后快步走上指挥台,双手指向管乐声部。
第一道开胃菜:《唐豪瑟》序曲。
这部长约12分钟的歌剧序曲上演率很高,林衍指过不下二十次。全曲以A调单簧管、E调圆号和大管合奏的“朝圣者的合唱”开头,引出瓦格纳创作后期最爱使用的剧本套路:神圣之爱与渎神之爱的矛盾,以及爱对人性的最终救赎。林衍的演绎几乎可以说是教学范本,韵味十足的绵延线条之下,戏剧冲突忽近忽远,信手拈来便将听众拉入了吟游骑士壮烈而挣扎的精神世界。
开胃菜吃完后,主菜即将上桌。合唱团鱼贯而入,与管风琴手一同坐在了高处,舞台由上至下里里外外逐渐塞满了人。若算上幕后声部,演一场马勒二需要近两百名演员。
乐团进行新一轮对音,观众席一通咳嗽。两分钟后,全团起立,林衍领着管小小和另一位女低音歌唱家,在掌声中走上了舞台。
夏树吓得连鼓掌都忘了,一把抓住了穆康。
穆康:“干嘛?”
夏树:“第一次看到小小站在这么大的乐队里。”
穆康:“慌啥,就第五乐章几句唱词。”
夏树心想我本来不慌的,被她说慌了,这会儿一看排场这么大,更慌了。
他小声问穆康:“你不慌?”
穆康稳稳地说:“不慌。”
这是林衍人生执棒的第一场马勒。他为此与穆康一道筹备了多年,然而直至出山巡演的此时此刻,依旧是乐界演出马勒的指挥家中最年轻的那位。台下坐着无数挑剔的乐评人,因认为“他太年轻”而心怀质疑之人不占少数。
英俊的指挥家直面黑暗,微微一笑,转身跨步走上指挥台。两位独唱演员在弦乐声部后方就坐。
音乐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林衍环顾全团,每个演员他都叫得出名字,彼此间默契非常。指挥家背对观众,亲吻了一下婚戒,继而抬起手臂,一个呼吸间猛地下落,小提琴的急促震音猝然划破凝滞的时空。
如权威杂志所言,林衍的指挥风格细腻灵动。他的演绎常常有一个谦逊的开场,但马勒二的首乐章无法谦逊。
“这是一场关于生与死的哲学探讨。”穆康坐在书房里,捧着总谱对林衍说,“无关唯物与唯心,而是造物本质。”
全曲一开头便是带有死亡气息的提问。弦乐以紧张音色奏响葬礼前奏,音符细密,踏着庄严沉重的步伐,连接铜管引领的激昂重音,犹如一声兜头质问:死后的世界,谁在主宰?
“这部分没有实质对应。”林衍说。
“弗洛伊德的‘本我(theid)’,也没有实质对应。”穆康说。
“纯意识的探讨?”林衍问。
“没错。”穆康说。
“那就没有答案。”林衍说。
“不需要答案。”穆康说。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音乐展现出美好与痛苦、生与死的衔接,然而衔接究竟落在何方,死后美景是否真实存在,林衍没有给出答案。他每描绘出一个丰满画面,便很快掷出另一个厉声疑问。优美与不堪呈现两个极端,矛盾贯穿始终,直至弦乐以拨弦齐奏宣告质问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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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乐章的Ländler和第三乐章的谐谑曲仿佛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转弯。
“这是马勒所有作品里最简单的一个乐章。”林衍说。
“‘自我(theego)’对应现实,现实简单而美好。”穆康说,“第二乐章尤其纯净,第三乐章才开始出现挣扎。”
如烟往事中遍布良辰美景,时而美轮美奂,时而活泼跳脱,让人忍不住怀疑现实与过去、美好与痛苦,是否真的值得探讨。然而针对“自我”的展现在半路被忽然舍弃,音乐突兀陷入自我厌恶,戛然而止。两秒后,女低音以幡然醒悟的“URLICHT”为引,将万物归属推向上帝:
“ORöschenrot!(噢,小红玫瑰!)
DerMenschliegtingrößterNot!(人类身处极大的困境中!)
DerMenschliegtingrößterPein!(人类身处极大的痛苦中!)
Jeliebermöcht’ichimHimmelsein……(我宁愿身在天堂……)”
“总需要一个回答。”穆康说,“无论对还是不对。”
“上帝既是回答,又不是。”林衍说。
“超我(thesuper-ego),是一个黏合剂,平衡现实与精神。”穆康说。
“而矛盾永远存在。”林衍说。
音乐的回答再现了第一乐章开头的弦乐震音,交响曲渐渐现出宏大全貌。小号和长号奏出第一主题,而后在弦乐铺陈之下,圆号奏出激烈的第二主题,直至幕后声部自远方而来的重奏号角,犹如“超我”的启示录,承接台前短笛和定音鼓一见如故的回应。
林衍将目光投向合唱团。手掌落下的那一秒,混声合唱徐徐响起,为全场带来了所有人等候已久的、象征重生的凄美低鸣:
“Aufersteh’n,jaaufersteh’n(复活,是的,复活)
Wirstdu,MeinStaub,(我的尘埃啊)
NachkurzerRuh’!(在短暂休憩后)
UnsterblichLeben!UnsterblichLeben(不朽的生命……)”
穿着白色长裙的管小小早已站了起来,默默望着林衍,眼中漾起水般光泽,与合唱团一同缓缓吟出唱词:“……wirdderdichriefdirgeben!(……主将赐予你不朽的生命)”
复活篇章至此开启。
铜管和弦乐的优美旋律宛若涓涓细流,一丝一缕汇聚成海。幕后乐队与台前声部交相呼应,声音分布广阔、由近及远,仿佛次元融合,与混声合唱一同,编织出拥有立体轮廓的宏伟新世界。
管小小和女低音歌唱家并肩而立,高声唱道:
OTod!DuAllbezwinger!(能征服万物的死亡!)
Nunbistdubezwungen!(如今已被征服!)
林衍眼角依稀泛出泪光,双臂在空中划出宽阔线条。指挥台好似无尽天地,音符在空中热烈翻滚,情绪层层堆叠,逐渐将周遭一切衬托得光焰万丈。
管风琴于尾声加入,霎那间,山河震撼,死人复活,众生平等。
生命与年轮共舞,无关是非爱恨、无关强权与卑贱、无关惩罚与报应、甚至无关人性与自然。林衍额头布满汗珠,遥望混声合唱团,高举手臂,带领演员们演绎最后的不朽绝唱:
“Aufersteh’n,jaaufersteh’n(复活,是的,复活)
wirstdu,meinHerz,ineinemNu!(我的心,就在这瞬间!)
Wasdugeschlagen(你奋力所求的一切)
zuGottwirdesdichtragen!(将领你见到上帝!)”
管风琴与铜管开天辟地的音色遽然席卷一切次元空间,音乐化身浩瀚宇宙,包罗万象,统领万物。最后一个小节,林衍露出笑容,昂起头,手臂猛地一挑,以极为优雅的手势将最后一个重音结束在掌中。
喝彩声几乎在音乐结束的同一秒骤然响起。
“Bravo——”
“Bravo!!”
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点头,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发呆,有人在大吼。震耳欲聋的喝彩像风暴海浪,自前排向后蔓延,倏忽溢满音乐厅的每个角落。
连外行人夏树都没忍住,很没出息地埋在穆康肩上流泪,嘴里不停地说:“我操,这他妈是神啊!是神!”
林衍抬手示意全团起立,转过身,笑容优雅干净,看起来依旧和经历过的无数次演出没什么不同,站在指挥台上向观众鞠躬。
年轻又怎样。
无论是什么曲目,只要蜚声国际的指挥家EvanLin同意执棒、站上指挥台,就意味着他一定能带来一场征服所有人的演出。
观众的热情几乎快要掀翻身经百战的音乐厅天花板。林衍的谢幕之路漫长得没有尽头,先是领着管小小和女低音歌唱家上台谢幕,而后从幕后乐队开始点,点完木管点铜管,点完铜管点定音鼓,最后连弦乐都起立了两次,众望所归地陷入了无人可点的尴尬境地。
待到林衍第五次谢幕,穆康不耐烦了。
穆大才子本就对这么多人看他的阿衍颇为不爽。这会儿这帮人鼓起掌来没完没了,眼神热切,却没一个人在乎林衍累不累。
穆康啧了一声,心想去你妈的,老子要带阿衍回家休息了。
他在林衍第六次登台谢幕时直接越过一堆熟人钻出了贵宾席,演出已经结束,工作人员自然不会阻拦穆康出去。他出门右拐走了十米,钻进了连接后台的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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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衍第六次走下舞台,一进后台就被穆康抱住了。
就像在风暴里漂泊了一夜的船终于靠岸,林衍长出一口气,搂着穆康说:“你来啦。”
“我来晚了。”穆康放开林衍,掏出纸巾给他擦了擦汗,“走?”
林衍:“走。”
他对一旁的史蒂夫打了个“先走一步”的手势,扔下一干看起来今晚是睡不着了的鸡血观众,衣服都没换,被爱人拉着直接从后台溜走了。
两人一路小跑到停车场,亡命鸳鸯似的逃离了演出现场。
待众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指挥不见了”,林衍和穆康已经回到了温暖的湖边小屋。
“你去冲澡。”穆康帮林衍脱掉燕尾服摘下袖扣,“我放水。”
指挥马勒二着实耗神,林衍“嗯”了一声,脱掉衬衫西裤,露出多年未变的紧致腰身,走进淋浴间。
冲完澡出来,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了。林衍刚在热水里躺好,穆康赤身裸体从外间走进来,一声不吭跨进浴缸,趴在了林衍身上,将热水挤了一地。
林衍搂紧穆康:“怎么了?”
穆康埋在林衍脖子旁,闷闷地说:“有点不习惯。”
林衍:“嗯?”
“第一次看你指挥那么多人。”穆康说,“我……”
……觉得你不仅是我的天下无双了。
你是所有人的天下无双。
这话又酸又别扭,穆大才子说不出口。
穆康“我”完就没话了,拿起置物架上的泡泡浴液往水里挤,郁闷地看着浴缸里泡泡越来越多,忍了半天,还是觍着脸问了句:“林三岁,你还是我的吗?”
林衍一愣:“怎么不是?”
“Resurrection。”穆康说,“你现在是全新的EvanLin。”
林衍沉默半晌,轻轻拂开两人之间的白色泡泡,摸着穆康结实的背,深深吻住了自己的爱人。
穆康搂着林衍的脖子慢慢坐起来,热水和泡沫自胸膛滚落,留下光泽水迹。两人肌肤相贴,唇齿交接,鼻尖渐渐被熟悉的气息填满。林衍将穆康抱得很紧,他已经这般抱了他十年,每一次的交融仍不分彼此,炙热而缠绵。
穆康被亲得双眼微红,蒸汽催动爱欲在浴缸间弥漫。林衍翻过身,将穆康压在身下,问道:“我可以吗?”
穆康着迷地咬着林衍的唇,轻声道:“怎么这么问?”
“Resurrection。”林衍心无旁骛地注视着穆康,眼中情浓依旧,时光未让其褪色分毫,“现在是一个新的我,在重新向你……求爱。”
穆康:“……”
他移开目光,怂了吧唧地说:“别这么看着我。”
林衍:“我想看着你。”
穆康:“……”
早已声名显赫的作曲家虽年岁见长,心志却似乎没多大进步。并非他不努力,而是对手实力太过强劲,年年都在升级改造。
譬如此刻,林衍将演出时投给两百名演员的切切专注都集中在一处,毫不犹豫地献給了自己的爱人,问道:“可以吗?”
那目光简直热过周身滚烫的水。
穆康被看得整个人都要融化了,晕乎乎地想我在你这儿有过什么“不可以”,拉住林衍的手往自己下身放:“你摸,在热水里都能硬。”
林衍来回抚摸穆康的欲望,低声说:“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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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已经有点凉了,两人依偎着喘了会儿气,林衍抽身而出,伸手想把留在穆康身体里的精液弄出来。
穆康靠在林衍胸前眯着眼,说了声“等等”,拉过爱人的左手与他十指交握,忽然皱起了眉。
“戒指呢?”他倏地坐了起来,掀了一地泡泡和温水,在林衍手指上摸来摸去,“你的戒指呢?”
林衍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穆康那一下是真急了。
他心知肚明被自己养在深闺十年、天下无双的阿衍有多可爱迷人,一旦出山会有多么引人注目,婚戒绝对一分一秒不能离手,那是善妒自私的穆大才子昭告天下“此人乃我专属”的重要象征。
林衍:“我刚刚把它给了一个人。”
穆康心跳都快停了:“谁?”
林衍捧起穆康的左手,笑着说:“我老公。”
穆康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浴室灯光柔暖,将两枚紧紧贴在一起的戒指反射出温润光泽。
他喃喃地说:“你是什么时候……”
“刚才,你说了‘可以’。”林衍说,“我就给你戴上了。”
穆康怔怔看向林衍,不敢置信地想:他刚刚就在恳求……这个?
“现在轮到你给我戴了。”林衍柔声说,“你愿意吗?”
体贴又窝心的林三岁,是穆大才子一生的命门。
他可以让他痴、让他傻、让他笑、让他哭、让他丢盔弃甲神魂颠倒,自然也可以抚平他的不安。
穆康紧紧盯着自己的心肝,颤抖着把戒指重新给林衍戴好,疯了似的不停地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他不知说了多少次“我愿意”,说到胸口热意沸腾、嗓子眼酸胀翻涌、眼前人变得模糊不清。
“全新的EvanLin求爱成功。”林衍露出穆康最为熟悉的、只属于自己的深情笑意,“我把他给你了。”
他把穆康抱进怀里,亲吻着爱人的耳垂,温柔地说:“我把我的全部,都给你。”
在造梦彼岸
没有不同的梦给予你我
我们做了同一个梦
它像春天来临
给人以力量
——安娜·阿赫玛托娃
————番外·复活之春·完————
拙笔不才,惶恐以此文向二十世纪最杰出的指挥家之一克劳迪奥·阿巴多(1933-2014)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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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勒c小调第二号交响曲“复活”(Gust**Mahler-SymphonyNo.2inCminor–Resurrection),奥地利作曲家、指挥家古斯塔夫·马勒写于1888-1894年间。微博贴出了阿巴多和L团原型合作的现场演出视频,歌单里也放了现场录音,大家可以通过视频直观感受一下马勒的宏大编制和指挥家天神般的引领能力,就会懂为什么穆老师那么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