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本章BGM:埃里克·萨蒂精选集《ChillwithSa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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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康这趟举家搬迁的前期准备大多是为了解决国内的社会关系,并没有多少生活用品需要收拾。两人见完该见的人,打完该打的招呼,交代完该交代的事,再把该转移去瑞士的东西都打包寄了出去,事情处理得干净妥当,走得也是潇洒自在。
六月的第一个周六,林衍和穆康携手回到了美如画卷的湖边爱巢。凛冽了近六个月的阿尔卑斯山风在春的气息中放下身段,轻柔迎接了这对漂泊多年的眷侣。
就像倦鸟归巢。
“自从那场贝七之后,这半年多我都过得像在做梦。”林衍站在门口,手握钥匙,迟迟没有开门。
他背对穆康,看着脚下台阶说:“每天都觉得高兴,不能更高兴了,可第二天一看到你,又觉得比前一天更高兴,一天比一天高兴,我……”
他放缓呼吸,声音慢慢哽咽起来:“……我发现,原来快乐是可以累加的。”
穆康心酸地说:“阿衍……”
林衍回过头,流着泪微笑望向穆康,明朗阳光直射他白皙精致的脸,驱散往日哀伤,每滴泪水闪烁的都是幸福滋味:“你再也不走啦。”
“走去哪儿?”穆康眼角也有点红了,“身家性命都在你这儿了。”
春末夏初,阿尔卑斯山冰雪消融,至寒雪水自海拔之上而来,缓缓注入干涸山涧。仿佛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潺潺流淌的溪水带走了颠沛流离的灰暗过往,带来了喷薄欲出的昭昭新生。
欧根帮忙在花园里按穆康的安排种上了新枝,再过一个月,便是瑞士高原鲜花盛开的季节。今年除了高山雪绒草和深蓝龙胆,蒂姆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堆钓钟柳。夏季的钓钟柳花色丰富、花期漫长,若调好排水基质、坚持摘除残花,它们能从七月一直盛放到十一月霜冻。而后剪下枝叶,悉心呵护一个冬季,来年又有一株饱含生机的扦插苗。
这是蒂姆和欧根对音乐家夫夫的乔迁贺礼,欧根表示:“既然你不走了,就能好好照顾它们了。”
正式搬来瑞士的第四天下午,林衍去排练了,欧根和穆康肩并肩蹲在花园里调土。算上一会儿过来的蒂姆,今晚穆大厨要做四个人的饭。
穆康:“土里要加粗砂吧?”
欧根:“是,排水一定要做好。”
穆康:“我想也是,这里的土不够软。”
两人调好土壤,把几株细嫩幼苗小心地埋了进去。
崭新的生命落地生根,在走错片场的瑞士高原阿马尔菲海岸花园里,很快将多出一隅强健的北美风情。
两位花匠站起来长长吁出一口气,脱掉铲土专用外套和手套。穆康朝欧根道了谢,领人进屋就坐,放了张德彪西的室内乐作品集,又给客人送上了穆大厨特调水果茶。
欧根猛灌了一口水果茶,喋喋赞叹道:“不可思议。”
穆康:“蒂姆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和Evan差不多时间回来。”欧根说,“今天做什么?”
穆康随意地说:“没想好。”
欧根:“……”
“我看看有什么菜。”穆康打开冰箱翻了翻,“做个烤鸡,鱼的话……有海鳟和鳕鱼,想吃哪个?”
欧根:“可以都吃吗?”
穆康:“……”
欧根强调了一遍:“海鳟和鳕鱼都要。”
穆康把鱼排和鸡放到案前:“行吧,我想想。”
欧根捧着杯子跟了过来。穆康把在花园里摘的草本香料冲洗干净,烹饪思路于一分钟内成形:“煎海鳟,鳕鱼放到Linguine里。”
欧根期待地说:“好。”
“先把鸡烤上。”穆康烧了锅水,“今天做原味烤鸡。”
欧根:“烤鸡有什么窍门(trick)?”
穆康飞速切着罗勒叶:“你会往鸡肚子里塞什么?”
欧根:“香料和Butter。”
穆康:“没了?”
欧根:“没了。”
穆康朝香料碎末淋上橄榄油:“塞个柠檬。”
欧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柠檬,最好是热的。”穆康把一整个柠檬扔进烧开的水里,“先塞香料和Butter……”
他用漏勺将煮热的柠檬捞出来,演示给欧根看:“然后塞个热柠檬,看到了吗?最后绑好进烤箱就行了。”
欧根目瞪口呆地看着穆康把一只油光发亮胸怀柠檬的整鸡放进了烤箱。
“就这样。”穆康行云流水般做完一道菜,迅速转向了下一道,“现在开始煎鱼。”
林衍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熟悉的煎鱼味,立即意识到今日的猜菜名游戏赢面极大。他快步走到厨房,同欧根打了声招呼,仔细看了看锅里,露出一副“三岁小朋友得了大红花”的表情,自信地说:“今天是香煎三文鱼。”
穆康被萌得肝颤:太他妈的可爱了。
他顾及有客人在场,强压下亲人的冲动,硬绷着脸说:“错了,虽然算是香煎,但不是三文鱼。”
林衍端详片刻:“就是三文鱼啊?”
穆康狡猾地说:“这是海鳟,和三文鱼略有区别。”
林衍:“……”
这一招着实不地道。
海鳟和三文鱼无论外观还是口感对普通人来讲都无甚区别。穆大厨恃宠而骄,明摆着欺负林衍老实。
林衍不疑有他,失望地垂下眼:“我一次都没对过。”
穆康用流氓的眼神剐过林美人在日光下颤动的睫毛,忍了半天忍无可忍,心道去他妈的客人,飞快凑过去狠狠亲了林衍一下:“你怎么这么能卖萌?”
林衍闻言眼睛一亮:“卖萌是俏……”
“不是俏皮话。”穆康高声道,“你够了啊林三岁,三十几岁的人了,卖萌可耻。”
林衍顿了顿,好奇地问:“卖萌是什么?”
穆康斜眼睨视着林衍:“你现在就是在卖萌。”
林衍眼神清澈,一脸无辜地回看他。
欧根出声抗议道:“不好意思,可以不要说中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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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姆着一身通勤装双手抱臂站在门口:“托你们的福,我都会说几句中文了。”
欧根笑着走过去和蒂姆接了个吻,林衍邀请两位客人就坐,倒好茶,转身去了洗手间。穆康把煎鱼盛盘装好,对客人们说:“就快吃饭了。”
今天穆康做了四道菜。海鳟用茴香和红洋葱香煎,出锅前以凤尾鱼和欧芹提味;鳕鱼则同贻贝和虾一起用在了由番红花和意大利黑醋香炒的Linguine里;原味烤鸡最后出烤箱;加上沙拉,一顿丰盛的晚宴在穆大厨的妙手之下于一小时之内完成。
林衍将菜分盘装好端给客人,又开了瓶白葡萄酒。时针走向六点半,室外天光明透,别墅一楼门窗大敞,四人围坐在阳光笼罩的餐桌,时隔半年多,又一次举杯聚首。
欧根:“应该说个祝酒词吧?”
蒂姆:“Evan,please。”
林衍:“我没什么好说的。”
欧根:“康呢?”
穆康:“我也没什么想说的。”
蒂姆:“那就……”
欧根:“……Cheers?”
四人碰杯喊了声“Cheers”,喜迎开餐时刻。蒂姆和欧根很久没品尝穆大厨的手艺了,拿起餐具迫不及待地叉了块烤鸡,嚼了两口,不约而同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这顿饭蒂姆和欧根向林衍全方位展示了何为“花式吹穆大厨”,从“除了Butter原来还要在香料里调橄榄油”、“烤鸡里塞个柠檬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到“头一次意识到意大利黑醋炒Linguine能这么好吃”、“凤尾鱼提味果然妙不可言”,总而言之给足了大厨面子,夸得林痴汉喜笑颜开。
直至日落时分,太阳西沉,林衍在斜阳下为客人倒上最后一轮酒,餐盘酒瓶皆空,晚宴圆满结束。
双方住得近,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用不着依依不舍地花时间道别,蒂姆和欧根喝完酒就走了。天色渐暗,林衍在厨房收拾餐具,穆康关好门窗,换了张埃里克·萨蒂的精选集。
音乐与悄然靠近的夜的声响一脉相承,在两人耳畔如夜风般温柔低诉。穆康去厨房亲了亲林衍,来到书房开始收拾东西。
书房里摆满了中国寄来的纸箱,上午刚送到,几乎全是穆康的手稿,从中学时代开始,十几箱都被林衍打包寄了过来。穆康一股脑把所有纸箱都打开了,左右环顾了几分钟,不禁感觉有些头疼。
林衍擦着手走了进来:“都拆了?”
穆康叹了口气:“你说你干嘛非得把这些都弄来。”
林衍:“都是你的作品啊。”
“很多都是写着玩儿的。”穆康随手拿出一份手稿,翻了翻说,“我都没打算要了。”
“不行。”林衍温和的表情登时变了,沉声说,“你不要我要。”
穆康:“……你要干什么?”
“你的好多作品都没编号。”林衍认真地说,“我打算分门别类整理好,选一些出版。”
穆康吓了一跳:“啊?”
林衍:“我都计划好了。”
穆康傻逼似的问:“计划什么?”
林衍没说话,一屁股坐到地上,弯腰把一个纸箱拖到面前,拿出面上的第一份手稿翻看起来。
穆康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坐到林衍身边,语重心长地同三岁小朋友摆事实讲道理:“有很多是小时候写的,和声都不成熟。”
林衍目不斜视看着五线谱:“不成熟的地方我帮你改。”
穆康震惊道:“你疯了林三岁?那得弄多久啊?”
林衍重新拿出一份手稿,随口道:“久就久呗,有什么问题?”
穆康无力道:“……别闹了。”
“没闹。”林衍转头看着穆康,淡淡地说,“这是我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之一。”
穆康傻愣愣地看着林衍,不知作何反应。
林衍将目光移回五线谱,以谈论天气的平常口吻道:“三个重点,亲遍全世界、整理你的作品、研究马勒,我都安排好了。”
穆康:“……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整理我的作品’这一项。”
林衍面不改色:“你现在知道了。”
穆康:“……”
他木然半晌,不知所措地说:“你不能……”
话没说完就断了。
不能什么?穆康茫然地想。
不能帮我整理?
不能花这么多时间在我身上?
他知道林衍有多爱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依赖这份爱。这些看起来为对方着想的“不能”,实则不仅是在折辱林衍对自己的心意,也是在背叛自己病态的独占欲。
“伯恩斯坦可以整理马勒的曲子,我为什么不能整理你的曲子。”林衍翻过一页谱子,问道,“你觉得我不如伯恩斯坦?”
穆康:“不是……”
“那就是了。”林衍点点头,“我也认为你能比肩马勒。”
穆康瞳孔一缩,倏地握紧了双手。
这分明是一句惊世之语。
却被林衍用顺理成章的语气,如此平静地说出了口。
穆康觉得整个人像被放进了烤箱似的,血液沸腾澎湃,心脏更是热得都快炸开了。
他奋力碾住怔忡跳动的心,好半天才开口说:“……不客观了啊林三岁,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林衍把乐谱放下了,肃然望向穆康:“在音乐上我一直很客观。”
行了……
林衍坚定地说:“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知道的……
林衍微微抬起头,神态是穆康见过很多次的、顶尖指挥家的屹然不动与不容置喙:“你是最好的。”
……指挥家EvanLin,从不妄言。
林衍:“你不知道吗?”
穆康猛地低下头,须臾间情难自控,眼底竟漫溢出一阵热泪。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想。
我还知道……当一个人比我自己更理解我、更珍视我、更欣赏我、更深爱我,无论为我做什么,对他来讲,都是理所应当。
穆康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心肝。
“我知道。”他眼眶微红、泪意未退,唇角却泛出温暖微笑,“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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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萨蒂:ErikSatie,法国作曲家。
伯恩斯坦:LeonardBernstein,犹太裔美国作曲家、指挥家。伯恩斯坦指挥风格张扬,性格活泼,有极大的个人魅力,生前曾在美国大力推广马勒的作品,现在马勒上演率那么高,有一部分得归功于伯恩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