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村在朱集乡最南边，从县城骑车大概要四十多分钟, 他们到的时候, 天色已经很阴沉了。

大概是因为天冷, 又不是农忙的时候, 村里村外都没什么人, 偶尔有一两条狗跑过去，也不叫, 压根不理他们。

进村就都是土路了，陆佳意从自行车上下来，他遇到了一个难题。

他不知道陆老太太住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奶奶现在住哪里。”他对戚杨说。

戚杨愣了一下，他就说：“……我很少回来……”

他打算找人问问。不过估摸着村里的人如果发现他连自己奶奶家就记不住, 不知道要怎么想他。

正好前面来了一个老大爷，挎着粪筐走过来。陆佳意立即迎面走了过去，还没说话，人先笑了, 看着那老大爷。

没想到他还没开口, 老大爷就眼前一亮，先说话了：“这不是佳佳嘛，可有日子没见过你了，又长高了，回来看你奶奶啊？”

陆佳意赶紧点头：“是啊是啊。那个，我能问您一下么, 我奶奶她住……”

“她没在家住, 她住你二大娘家里去了, 前两天才搬的，她房子漏雨啦，在补呢。”

问题是，他二大娘家他也不知道在哪啊。

只好厚着脸皮问了，对方似乎还挺惊讶的，说：“她家没挪啊，就在你奶奶家对面。村东北口那儿。”

他说着便指了一下远处的一处房子。

陆佳意这一回看见了，有一处房子就坐落在村子的最北边，几乎盖在田地里了，孤零零的一座房子，那房顶上还有人，在补屋顶呢。

“谢谢您了。”陆佳意说。

“小伙子，越来越帅了。”那老大爷说着又看了旁边的戚杨一眼，说：“这小伙子，长这么高。”

这么高的小伙子还真是少见的。

陆佳意便和戚杨一起过去，村里的路都是土路，前段时间下雨，路都被压坏了，很多地方都是泥泞的。他还好，就是戚杨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都踩黑了。戚杨又爱干净，有点洁癖。

他就很不好意思。

陆佳意还没走到他奶奶家，就看见了陆老太太，抱着个孩子，正在路边玩。

“奶奶！”他立即喊了一声。

陆老太太回头看见他，立即把孩子给了旁边的妇女，笑着站起来说：“你怎么来啦？”

陆佳意回头看了戚杨一眼，自己就先跑过去了。那个妇女不是别人，正是他二大娘。

他打了招呼，他二大娘说：“佳佳来了，星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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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星期天，我来看看你们。”他说。

戚杨也推着车子到了，但没说话，只朝陆老太太他们点了一下头，陆佳意说：“这是我同桌，他送我来的。”

“进家去吧，”他二大娘笑着说，“你奶奶这边在修屋顶呢，到我家去。”

陆老太太握着陆佳意的手，老人的手粗糙，但很暖和，说：“你的手这么凉，冻坏了吧？”

陆佳意摇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陆家的老房子。

陆老太太就说：“前几天不是连阴雨嘛，堂屋东北角就漏了，你刚子哥在帮我修呢，快完了，我这两天在这你二大娘这边凑合两天。”

他二大娘家住在路对面，是一层半的房子，挺新的，家里收拾的也很干净，客厅还铺了地板砖，和县城也差不多了。

因为在别人家，陆佳意觉得有些不方便，在他二大娘坐了一会，见戚杨更是百无聊赖，便要告辞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了？”

“恐怕下雨。”陆佳意找了个借口。

“这天是不好。”老太太说，“早点回去也好。”

“婶子，你天天盼孙子，孙子回来看你了，这么快就放他走呀？”他二大娘笑着说。

“奶奶，过段时间我再来看您。”陆佳意说。

“不要来了，来回也挺麻烦的，你妈知道了也不高兴。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奶奶还等着享你的福呢。”

从他二大娘家里出来，陆佳意也没急着回去，又去老房子那里，谢了在帮着修补房子的刚子哥他们。他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在房子后头的田地里，果然看见一个坟头。

他记得林秀英说过，说陆佳意的父亲去世以后，就埋在屋后头了。

陆佳意从兜里掏出来自己带的钱，是他的零花钱，他拿了一半过来，本来想着给陆老太太的，其实钱很少，没什么大用，就是个心意，让老太太心里踏实，知道他这个孙子还惦着她。

戚杨问他：“带了多少？”

“一百。”陆佳意说。

戚杨就从兜里掏了几张票子给他，陆佳意说：“不用。”

“我的心意。”戚杨说。

陆佳意还是不肯要，戚杨就说：“你再磨叽。”

说着就塞他手里了，拔腿朝前头走。陆佳意便攥在手里，跟着他从屋后走出来，田里秋天刚种下的小麦，地里的土刚犁过，松软的很，还潮湿，沾的鞋底上都是。陆老太太在院门口站着，说：“你别担心，修修就好了。也是夏天的时候我我屋东头那棵树，结果砸到屋檐上了，不然也不会漏雨。”

陆佳意“嗯”了一声，便把手里的钱直接塞到了老太太的兜里，老太太察觉了，立马抓住了他的手：“什么这是？”

“没给您买什么东西，就……”

“哎呀你这孩子，”她说着笑着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大娘：“这孩子……”

“孩子孝顺呢。”他二大娘笑着说。

老太太抓着陆佳意的手，又把钱掏出来了，往他手里塞：“拿着。”

陆佳意生平最怕这种拉扯了，脸色微红，不肯接，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奶奶有钱，我攒了好多呢，你一个学生，钱你留着买书呀，真想孝顺我，等以后大学毕业工作了，给多少我都要。”

可是都给出去的钱，陆佳意怎么可能收回来。戚杨已经跨在车子上了，在旁边看着，也不言语。陆佳意的脸都憋红了，说：“又没多少……”

“多少我都不能要啊，”老太太说着便硬塞到他兜里了，“奶奶真有钱。”

陆佳意就不再拉扯了，脸上都出汗了，有点无奈。老太太说：“以后你就知道了。行了，回去吧。好好学习。”

陆佳意就说：“那……那我回去了。”

“走吧。”老太太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很豪迈，挥了一下手。

陆佳意又跟他二大娘说了再见，便和戚杨往村外走。

但他心情不大好，他就见不得老人吃苦。

陆老太太其实很可怜，一把年纪了，身边连个儿女都没有，只有儿子一座孤坟远远地陪着她。

俩人到了外头的马路上，戚杨说：“上来吧。”

陆佳意就坐了上去，一句话都没有说，显然心情不大好。他把钱掏出来，戚杨给他的，他又塞到了戚杨的兜里面。

戚杨也没说话，说：“下次再来，偷偷放她家里不就行了。”

陆佳意说：“偷偷地放不行吧，万一她不知道呢，再丢了。”

戚杨嘴角一提，说：“你傻啊，不会放到明显的地方，偷偷地放，又不是让你偷偷地藏。”

陆佳意这才笑了，回头朝村口看，老太太还在给他挥手。

“应该住在村南的，不该住在村北头，风大，冷。”他说。

“你奶奶没别的儿女了？”

“嗯。”陆佳意就把他家的情况大概给戚杨说了，戚杨听了也没说话。

“谢谢你啊。”陆佳意在后头说。

“谢什么。”

“谢谢你驮着我过来啊，也谢谢你刚才给我钱。”陆佳意说。

“天天谢我。”戚杨说。

陆佳意就又笑了，扒着戚杨的衣服说：“那你人好啊，经常帮我。”

“你不是也帮我，说要带我考大学？”

陆佳意笑了一会，说：“其实我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我现在的成绩没有很好。我前段时间生病了，好多知识都不记得了。”他说：“不过我在重新学了，很快就会恢复到以前水平的。我只告诉你了，你不要告诉别人啊，尤其我妈。不想她担心。”

戚杨问说：“去检查了么？”

“检查了，没毛病。”陆佳意说：“你怎么跟徐林一样，我跟他说，他也老让我去检查……哦，对，我还告诉他了。”

“在哪儿检查的？”戚杨又问，还挺严肃。

陆佳意就有点后悔跟他说这些了，他故意找话岔开了，说：“你看，那边有个庙，你知道什么庙么？”

坐落在一个树林里头，还挺大，庙门口还有几个人，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

没想到戚杨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说：“小地方医院可能不行。”

陆佳意就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了，人真是不能说谎，说一个谎言，就要再编一个。

但是他要说他不是陆佳意么？

那戚杨估计会让他去更大的医院检查吧？！

“我最讨厌去医院了，住够了。”他说，“我暑假就住了好久的医院了啊，医生都说没问题，我现在也觉得很健康。”

戚杨就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那是文昌阁。”

“嗯？”

“那个庙，叫文昌阁。”戚杨说。

陆佳意一听，眼睛立即放光了：“文昌帝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