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戚杨立即掐灭了手里的烟，将烟灰缸也放到了床下头。戚老太太端了一盘水果进来，说：“吃点水果。”

“放这儿吧, 你别管了，我们想吃什么自己会弄。”戚杨说。

语气不咸不淡的, 反倒是陆佳意，很乖巧地说：“谢谢您。”

“别客气，跟自己家一样啊，你们玩, 有事喊我一声就行。”

戚老太太说着又看了陆佳意一眼, 哎呀呀, 真的对戚杨这个同桌好满意！

她见过的孩子也不少了, 陆佳意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相貌身条，绝对都是孩子里的翘楚, 怎么看都舒服，言语感觉叫人舒服, 长的也叫人舒服。

她笑眯眯地从陆佳意身上挪过去, 眼神看到戚杨那里，见戚杨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我出去, 我出去。”老太太笑着就走了出去, 关门的时候撂一句：“少抽点, 都是烟味, 你再呛着人家, 以为人人都跟你像个老烟鬼呢。”

话说完, 房门就关上了。

陆佳意觉得戚杨对他爷爷奶奶也太冷淡了，不过这也说明戚杨在外头不是摆臭脸，他是性格真就这样。

“你爷爷奶奶真好。”他说。

戚杨说：“就是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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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都这样吧，我觉得很好。”

他是方清焰的时候，家里只有养母冯氏一个亲人，堂哥堂弟的倒有不少，但都不亲。他的祖父母跟着大伯父在外地住，一年也难得见一次，何况他是抱养的，彼此并不亲近。这一世他倒是有个奶奶，但看那日的情形，估计以后也很难走动。

他就想起陆老太太来，问戚杨：“你明天有空么？”

戚杨就问：“你要做什么？”

“你要有空，骑车载我去我奶奶家看看，她住陆家村。”

“哪个乡？”

这个陆佳意还真不知道，他只知道是陆家村。

戚杨就用手机给他查了一下，说：“朱集乡，也不远。”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对陆佳意：“现在去吧，呆着没事干。”

陆佳意说：“我跟徐林说好了，下午我得去学校。明天行么，明天上午去。”

戚杨点点头。

陆佳意笑了笑，靠近了戚杨，看着他的手机说：“手机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能查。”

他不懂手机，不过好在手机在他们县城也不算流行，没用过手机的同学多了去了。现代生活有很多他不喜欢的，但也有很多让他惊叹的东西，手机就是其中之一，一个人在这里说话，千里之外的人就能听到，像古戏文里的顺风耳。

“用过么？”戚杨问。

陆佳意摇头，戚杨就说：“我这有几个旧手机，要不要？”

陆佳意说：“不要，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戚杨说着就站了起来，把床底下的一个纸箱子拉了出来，从里头翻出几部手机来，他挑了带滑盖的一个，说：“这个用的最少，还八成新。”

手机还有电，他就让陆佳意坐到床边来，但是陆佳意没坐，他觉得戚杨的床铺收拾的太干净了，坐出个褶来他都不好意思，只站在他身边，看戚杨教他。

上头字母不好认，不过正好，他下午要去找徐林学拼音。

“我发现英语字母和汉语拼音都是一样的啊。”他说。

戚杨闻言愣了一下，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只说：“玩玩就会了，你拿着玩吧。”

陆佳意就接过来鼓捣了几下，他重点学了怎么打电话，怎么挂电话，这些都太简单了。

戚杨让他自己玩，不会的问他，自己在旁边用手机打游戏，陆佳意玩了一会，就被戚杨的游戏吸引住了，拉了板凳过来，趴在椅背上看戚杨打游戏。

戚杨的手指又长又灵活，手指头动的好快，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缝上，有一道伤口，破了皮，已经结痂了。

他看了一会，就也从自己拿的滑盖手机里找了个俄罗斯方块的小游戏，不过他不会玩，不断地GAME OVER，正胡乱摁呢，戚杨忽然凑了过来，说：“这样。”

他说着便伸手操作了一下，告诉陆佳意哪个是往左去，哪个是往右去，哪个是翻转，哪个是快落。因为靠的近，脸蹭到陆佳意的了，他立即远离了一下，但陆佳意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只兴奋地说：“啊，这样玩啊，我知道了。”

他就兴奋地用两只手握着手机在那玩了起来。戚杨发现他上手特别快，脑瓜子聪明，什么都是一教都会，第二局竟然就破了他以前玩的得分记录。

俩人在房间里玩了快一个小时的游戏，陆佳意看已经两点多了，便准备要告辞了，他现在学习任务繁重，明天又要去陆家村，今天要一并把这两天的学习任务都完成了才行。

“手机你拿着玩吧。”戚杨说：“办个号就能用。”

“我用不着这个。”陆佳意还是把手机还给了戚杨，他是真的用不着，给谁打电话呢。

戚杨就把手机又扔进了箱子里，和他一起从房间出来。

戚老太太正和戚老头坐在堂屋门口说话，见他们俩从房间里出来，戚老太太就站了起来，笑着说：“要出去啊？”

“嗯，”陆佳意点点头，又把两位老人谢了一遍，他时常会露出点古代人的习气，谢人的时候特别诚恳，还会鞠躬，看的戚家两位老人心花怒放的，一直到俩人都出小区了，老太太还倚在门口说：“这孩子，真不错。”

“你说戚杨这小子，竟然也能摊上这么个同桌。”戚老头说。

俩人太不一样了，南辕北辙的两个人，陆佳意简直是他们心里头孙子的模范代表呀。

“我昨天还听小孙说，现在他们中学搞什么一帮一，就是找那些成绩好的学生，跟成绩差的坐一起，帮助对方学习。陆家这孩子成绩出了名的好，应该就是班主任专门安排他跟戚杨坐的，这事啊，恐怕是戚杨他妈找的关系。”

“她还有这个闲工夫？”戚老头说。

老太太看着戚杨和陆佳意消失在街道尽头，转过身来说：“不行，等戚杨回来，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让这孩子多来咱们家玩，就该跟这样的孩子交朋友，他才能进步呢。”

“能交个朋友就不错啦，还进步，就他那气死人的成绩，你还指望他进步。”戚老头说。

戚老太太气的又拍了他一下，自己进家里去了。

她是不觉得戚杨笨的，她孙子只是不好好学，要是肯好好学，肯定也差不了！

戚杨载着陆佳意往桂花里去，陆佳意坐在后头，抓着他的衣服，说：“这是来的时候走的路么？”

“不是，这条路更好走。”

陆佳意就说：“你以后还是走同一条路，我都记不住。万一哪天来找你呢，我认认路。”

戚杨抿了抿嘴唇，说：“行。”

他说着就突然拐了一个弯，陆佳意赶紧抓紧了他的腰，问：“怎么了？”

“还是走另外一条，你走路，近。”

他说着就驮着陆佳意又返回到戚家大门口了，从戚家大门口出发，走了另外一条窄巷子，是他们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陆佳意坐在他背后，时不时地默念一下路过的店铺名字：

“这里有家五金店。”

“这个包子铺我知道。”

“这个电线杆涂红了，也好记。”

他声音和缓，音色纯净，戚杨听在耳朵里，心里头莫名的舒服，软软的，于是就说：“以后我带着你多走几次，你就记住了。”

“我记别的都很快，但认路上就是不行，也是很奇怪。”陆佳意说。

他这一次坐车坐出经验来了，双脚可以放在车闸上，就没那么累了。不过最庆幸的就是戚杨骑的是前面带杠的大自行车，如果是那种小的，恐怕他再怎么蜷腿都没用。

不过戚杨比他还高，两条腿那么长，小自行车他骑不了吧？

陆佳意就笑了起来，说：“骑车难不难啊，我也想学。”

“你不会骑车？”

戚杨还挺意外。

陆佳意说：“不会，我不会的是不是特别多，哈哈哈哈哈。”

他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两个月已经学了太多东西了，但是这世界还是有那么多的东西是他没见过的，不懂的，不会的，未来任重而道远。

戚杨把他送回了桂花里，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陆佳意从后座下来，问说：“你今天下午要干什么？”

“去西河。”

“还钓鱼啊？”

“嗯。”

陆佳意就说：“你去的时候带把伞，今天可能还会有雨的。”

天色那么阴沉。

戚杨点点头，跨上车就走了，陆佳意一直看着他走远了，这才往小区里面走，走到唐三儿的海鲜店的时候，又看见林秀英在店里坐着，笑的好大声。

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唐三儿和林秀英的关系，但是他觉得，这个世界可能和他原来所处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可能不懂，但或许应该学着接受。

毕竟林秀英笑的那么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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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是富川县几个高中里头学习氛围最好的一个，即便是星期天，也有好多同学在学校自习，他们六班就有二十多个，有几个是没回家的住校生，剩下的基本都是县城住的走读生。

徐林看见他进教室，立马拿着书坐了过来。周杨柳也在，还扭头看了一眼。

徐林在见到陆佳意的时候，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去医院检查了么？”

“没有。”

徐林就有些着急，说：“我认真跟你说，照你说的情况，真的不是小问题，你得去检查检查。”

“可是我现在记忆力比以前还好啊，不会的我可以重新学。去医院又要花钱。”

陆佳意说着就拉他坐下：“你快教教我，看我学的快不快。”

徐林一看，陆佳意竟然还带了小学一年级上册的语文课本，他没办法，只好坐下来教陆佳意学拼音，不过没多久他就觉得陆佳意可能是在逗他玩，因为陆佳意学的太快了，教两遍以后，他就全记住了。

陆佳意觉得主要是课本编的好，每个字母都还配图，升调降调也有配图，徐林教他一个，他都能触类旁通好几个，他需要学的也就只有拼音而已，拼音学会以后，后面的课文对他来说那就是小儿科了。

比如这篇《秋天》：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片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啊，秋天来了。

他都读乐了，大白话真是容易学！

没俩小时，他就把整个上册学完了。

徐林见他学的快，还顺便教了他英文字母和部分音标。

说实话，同样是字母，他学英语就觉得费劲些，正学的认真，周杨柳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后面来了，踮着脚看了看后面黑板报上的成绩单，背着手说：“你要加油呀，我等着你把位子抢回去呢。”

徐林和陆佳意就回头看了他一眼，周杨柳一踮脚，蹦蹦跳跳地去上厕所去了。

徐林笑了笑说：“原来没怎么注意，自从跟周杨柳坐一块以后，我发现他学习真的超刻苦。”

徐林都是有名的苦学了，他都说周杨柳刻苦，看来周杨柳是真的很刻苦。

陆佳意受到了感染，觉得自己应该更刻苦才对。

他一直学到傍晚时分，耽误了徐林学习，他感觉特别不好意思，请徐林去外头吃饭。

徐林也没跟他客气，星期天学校食堂不开门，他本来就要去校外吃的。

“你星期天怎么都不回去？”他问徐林。

徐林拿着伞一边走一边说：“我都是一个月回家一趟，我爸妈都不在家，他们都在广州打工，我奶奶说不用经常回去，还浪费车费。”

“那你会想家么？”

徐林摇头，说：“我每周都有给家里人打电话，今年春节，我要去广州过年呢，跟我爷爷奶奶一块去。”

他们去了学校北面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一盘花生豆，一盘炒豆芽，四个馒头，陆佳意想点个荤菜，徐林不让他点，说要省钱：“你省钱去医院查查吧。”

陆佳意就笑了，说：“真的不用查，我就是怕你这么想，所以一开始都没敢告诉你。”

小饭馆再往北就是火车站了，火车站往西去，就是西河公园。陆佳意吃饭的时候特意坐在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想着戚杨要是回来，或许会从这边过，他就能一眼看见。

不过一直到他们吃完了饭，也没见着戚杨。他和徐林在校门口分别，徐林回学校，他回家。

路边那个摆摊卖书的却还没走，天色已经暗了，老板拿了个矿灯照着，坐在三轮车上啃烧饼。

陆佳意忍不住又在摊子前头停了下来，蹲在那里挑书看。他感兴趣的都是古书，尤其是一些他那个时代往后的书，很多名师大家，他名字都没听过，比如沈复，有一本《浮生六记》他特别喜欢，单纯觉得这书名取的好，他翻着看了看，文辞很朴素，但写的却极有意思，不觉就看的入了神。书摊老板还特意把矿灯朝他这边挪了挪，说：“小伙子，喜欢的话买了回家看呀。”

陆佳意笑了笑，没说话，这些算杂书，他没打算买，只是想看看。

他就站了起来，大概是蹲的太久了，头又是一晕，踉跄了两步，好歹站稳了，身后却突然叮铃铃响了几声，他回头一看，就见戚杨骑在车上，说：“走么？”

陆佳意特别意外，笑着晃了一下有些麻的腿，就朝他走了过去，长腿一跨，坐在后座上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大会。”戚杨说，“坐稳了。”

陆佳意就抓住了他的腰，车子刚走出没十米远，路灯忽然亮了起来，整条人民路都瞬间明亮了起来，这还是陆佳意头一回撞见路灯亮起来的瞬间，从北往南一路过去，对他来说算得上震撼。他“啊”了一下，扒着戚杨的背说：“亮了亮了。”

他整个人都趴到戚杨背上了，温热的胸膛，鼓动着心跳，在他趴上来的瞬间，车把忽然晃了一下，又很快稳住了，戚杨面无表情，上半身都不带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