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和学校附近是有一家奶茶店,但他其实不太爱吃甜的,所以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奶茶好不好喝，刚刚那句话，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

不过看到奶茶店前面的那一长串队列,估摸着奶茶肯定也难喝不到哪儿去。

卢修和道：“看得到上边的菜单吗？想喝什么,我去排队买。”

左桢戴着口罩,他声音本身就比较低沉，这会儿更闷重了：“一起排。”

许是他的声音辨识度太高，前面原本在商量喝什么的几个女同学突然停下了谈话，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卢修和赶紧往前一步，一个转身就挡在了左桢面前,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

“你穿得太明显了,我怕被人认出来。”他道。

左桢说：“不会,我之前都这么穿，没被认出来过。”

卢修和不太相信：“可你头发都露出来了。”

鸭舌帽容量本身就不大，左桢顺着帽子边缘摸了摸,摸到了他刚刚特地挑出来的那搓头发。

“可能没戴好。”左桢很自然地转过身,“你帮我塞回去。”

卢修和就是懒得打理头发，才剪了个平头。他活了二十来年基本没怎么碰过梳子，全靠双手撑着。

“我不太会……弄乱了怎么办？”

左桢道：“乱也没人看见。”

于是卢修和只能上手塞了。

左桢的头发虽然看起来烫拉染漂折腾了不少次,但摸起来还是软的，他用指腹压着，小心翼翼往帽子里塞，过程中好几次碰到了左桢的脖颈。

他暗暗松了口气,左桢确实退烧了，体温摸上去没那么吓人了。

弄完后，队列刚好往前一步，卢修和赶紧收回手，回过身道：“好了。你头发这么多，平时打理不麻烦吗？”

“麻烦。”左桢道，“不过有专人打理。”

“也对，怪不得这么软……”

卢修和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他感觉脑袋上突然覆上一阵温热——左桢抬手，在他的小平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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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发不多，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左桢道：“但我更喜欢你这样的头发。”卢修和的头发有些扎手，但不疼，摸着莫名舒服。

“……”卢修和一下结了巴，“那，那你就去剪一个呗。反正你怎么剪都不会丑。”

他背着身，所以看不见左桢的眸底随着他的话黯了黯。

“好。”左桢道，“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就去剪。”

感觉到脑袋一轻，卢修和赶紧跟着松了口气。

操，要是心跳能反应在头皮上，那他简直能把左桢的掌心当成鼓面打。

“桢桢还没发微博……我真的好担心呀。”

这句话从前面几个女生那儿传出来，把卢修和吓了一跳。

左桢倒是淡定，看顶上菜单的视线转都没转。

“没关系，虽然桢桢没发微博，但绝世那傻逼公司不也没发什么紧急通告吗。”

“就是什么消息都没才吓人，你看绝世之前发的那几张律师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那律师函顶个屁用，还不如老娘一双手敲键盘来得牛逼。”

这些妹子说起话来都好厉害啊。

卢修和之前在微博上说自己学校有左桢的粉丝团，也不全是胡说，他们学校还真有，老大的前女友就在那个粉丝团里，只是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居然真让他撞上了。

既然有粉丝在，那就更不能让她们认出左桢来了。于是卢修和排队全程都不怎么敢说话，还拼命往左桢跟前怼，左桢问些什么，他也只是支支吾吾地应。

终于轮到他们，他往旁边站了站，道：“你想好了吗，要喝什么？”

左桢道：“跟你一样。”

卢修和一愣：“我不喝。”

“您好，两位都是第一次光临本店吧。”结账员微笑道，“本店的奥利奥蛋糕奶茶特别好喝，是新品，两位需要尝一尝吗？”

感觉到左桢的目光，卢修和只能胡乱点头：“那……两杯，谢谢。”

店里的座位已经爆棚，买完奶茶，两人只得往外走。

这回左桢怕是真得走了，卢修和盯着他手上的包装袋，舔了舔唇：“那啥，你的螺蛳粉都得干了吧，早知道奶茶店这么多人，我就不给你推荐了。”

左桢面色不变，问他：“你是真因为好喝才给我推荐的？”

“……”卢修和口是心非，“当然。”

“那你怎么不喝？”

卢修和马上跟掩饰似的，对着吸管狠狠吸了一口。

靠，真他妈甜，他觉得自己一下摄入了一周的糖量。

“这个有点甜。”他道，“你们公司应该要你管理身材吧？你别喝太多，不然减肥会很累。”

左桢道：“我不需要减。”

他刚入行那会儿，因为看了太多负面/评论，心理上出了点毛病，连带着身子也差点垮了，别说减肥，甚至还要为了塑造形象去增肥。好在他调节得快，到了现在，已经能做到面对全网黑都波澜不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落下的习惯，他自那以后就再没吃胖过。

他的体重已经成熟了，知道自己该定在哪个数字，根本不用主人操心。

卢修和不敢再喝了，他放下奶茶，指了指左桢手里的螺蛳粉：“这肯定凉了，不然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左桢拒绝道：“不用。”

卢修和只能低低地哦一声：“那……有人来接你吗？要不要我给你叫辆车。”

左桢盯着他，道：“我还不走。”

“再回去粉就干了，在附近找个地方，先把东西吃了吧。”

卢修和挑了学校附近最难吃的一家餐厅，客人稀少，他们坐在角落，基本没人会注意到。

左桢拉下口罩，十分自然地吃了两口粉。

喝那杯奶茶的时候，他的眉心很明显地皱了一下。

卢修和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甜了？不想喝的话，我去给你买瓶矿泉水来？”

“是甜了点。”左桢把奶茶往他面前一推，“你喜欢，都给你喝。”

“……”

见他不动，左桢挑了挑眉。

卢修和只能坚强地把那杯奶茶也拉到自己面前。过程中他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纸袋子，成功把左桢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那是什么。”

“啊，这个。”卢修和这才想起女同学刚刚递给他的东西，他拿起来，“我也不知道……”

袋子里面又是一个包装盒，看上去十分精致，卢修和把盒子放到桌上，随手撂起——

里面躺着一条棕色的围巾，织法虽普通，但在围巾某一角上有一个小小的“l”，能看出对方织得十分用心。

围巾下面还躺着一张明信片，卢修和甚至能闻见卡片上的香水味，跟少女心一样，清淡又好闻。

这回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是什么了。

卢修和的动作瞬间僵住，迟迟不敢去翻开那张明信片，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卢修和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姑娘表白，但一直没碰上自己喜欢的，所以才单身至今。

放在平时，虽然不会接受对方的表白，但是突然收到姑娘的示好，他心里还是会美滋滋的，也算是臭男人的脾性吧。

但这次不同，这条围巾摆在中间，就像是……他偷情，还被抓到了物证。

不知道这个比喻恰不恰当，反正他此时着急又后悔。

“那啥，这姑娘可能是看我前段时间感冒了，所以送了我这个，真真是……”卢修和顿了顿，“感天动地同学情啊！”

左桢收回视线，道：“盖上吧。”

卢修和忙不迭就想合上，结果对面又来了一句。

“毕竟是告白礼物，一会儿被螺蛳粉的油溅着了不好。”

卢修和道：“我和这姑娘只是上同一个选修课，平时没说过几句话，连电话号码都没有的……”

“我知道，不用给我解释。”左桢打断他，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来，淡淡一笑，“挺好的，恭喜你。”

卢修和一愣：“恭喜我什么？”

“不是刚好吗？”左桢道，“那个女生看起来是你喜欢的类型。”

“……”卢修和把盒子合上，原原本本放回袋子里，“我喜欢什么类型啊？”

“你自己说的，现在全忘了？”

卢修和回想了大半天才记起来，之前在网上，左桢曾经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他说喜欢温柔、理智、稳重的。

但那他妈是他想泡左桢时，依着左桢性子来答的话。

在左桢之前，他就没喜欢过谁，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将来会喜欢个什么样的人。

左桢吃完粉，拿起纸巾来擦了擦嘴，突然道：“等你跟她在一起之后，这双鞋就不用再穿了吧。”

“不然让她知道你穿着前对象送的球鞋，怕是不太合适。”

卢修和说：“我没打算跟她在一起……”

“以后总有要在一起的人，我就当提前跟你说了。”

左桢慢条斯理地把塑料袋合上，“脏话少说一些，女孩子都不爱听脏话。脾气别总这么暴。也别再网恋了，网上全都是骗子，别再被骗第二次了。”

卢修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觉得……左桢这是在跟他告别啊？

“左桢……”

一道铃声响起，卢修和下意识看了眼左桢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又是那个“助理”。

这次左桢没挂。他接起来：“嗯。刚刚有点事，没法接……嗯，已经说完了，你开过来吧，我就在下车的地方等你。”

卢修和听得失了神，直到左桢挂了电话，站起身来，他才紧跟着站起来。

“你要走了？”

“嗯。”左桢道，“再见。”

又是再见。

他怎么就这么讨厌这个词呢。

卢修和觉得烦躁，忍不住跟上他：“这附近人多，我送你上车吧。”

左桢没拒绝。

午餐时间过去，街上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到了某条空荡荡的小巷里，卢修和看到巷子另一头的街道停着一辆车，八成就是来接左桢的。

卢修和几次三番想开口，却又总是想到左桢那句“放过我吧”，于是只能把话都憋着。

他试图放慢步伐，左桢却仗着一双长腿，迈着大步走在前头，不留给他一点思索的时间。

眼见就要走到巷尾，卢修和捏着那个塑料袋，感觉到心脏处传来的阵阵不适，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左桢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仍背着身子，突然开口道：“那螺蛳粉，不是特别好吃。”

这话题有些突兀，卢修和愣了好一会儿，才应：“可能是放太久，凉了……”

“不过没关系。”左桢转过身来，他眉头轻敛，连目光都是温柔的，“我来这，也不是为了吃螺蛳粉。”

“……”

“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我马上回晋城了，以后就算再来满阳，也不会见你了。”

“……”卢修和觉得嗓子都在发苦，他听见自己声音都哑了，“也不是不能见，我平时时间挺多的，你要是再来……”

“是我不想见你，宝贝。”左桢的声音很疲惫，“你应该知道的。”

这声宝贝简直要戳穿卢修和的心脏。

左桢在网上曾经叫过他许多声宝贝，两人见面之后，这个词语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没想到，居然会在告别之前听到这两个字。

“给你留下了不美好的回忆，很抱歉。”左桢道。

卢修和鼻子直发酸：“没……是我不好，是我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他也说不出自己不好在哪，反正就是他不好。

“没。”左桢道，“你之前跟我说过，学校里的景色很美，我虽然没进去，但也从外面看了几眼，是很美。”

“你也完全是我喜欢的样子，我没什么不好的回忆。”

卢修和这次是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快哭了。

他昨晚被老三一拳打眼睛上都没掉眼泪，现在眼眶里却热得厉害。

怕左桢发现，他赶紧低下头。

又是一道铃声响起，左桢没接，他道：“助理在催我了，我走了。”

卢修和喘了口大气，点点头。

左桢抬手，又摸了摸他的小平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再见。”

左桢转过身，朝巷尾走去，卢修和这才发现，对方脚上穿的是跟他几乎同款的球鞋。

是情侣款。

他的是男款，左桢的是女款。

这双鞋的女款最大码也就43，作为左桢后援会一群的前管理员，卢修和很清楚，左桢的码数是45。

这穿着也明显小了，也不知道左桢是怎么塞下去的。

这告别，还真有仪式感。

那鞋回去之后是不是就会被左桢丢到角落生灰了。

毕竟是不合脚的鞋啊。

卢修和视线全被眼泪打上了马赛克，只听得见左桢走起路来带起的阵阵脚步声，还有他一直未关闭的来电铃声。

铃声结束的那一刻，卢修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左桢走。

他突然抬起头来，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跑去，速度快得惊人，急促的跑步声回荡在巷子里。

左桢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就被他一把给抱住了。

这么个大男人撞上来，冲击力不容小觑，但左桢只是稍稍后退了几步，就站稳了脚步。

“左桢。”卢修和其实没想抱住他，他就只是想把人抓住而已，他双手紧紧攥着左桢的外套，塑料袋子早被他遗落在原地，他哑声道，“我也没有不好的回忆，真的。”

左桢失神半瞬，很快恢复如常。

他拍了拍卢修和的手背，然后很温柔地，把他的手拉开：“是吗？那就好。”

见左桢又迈出了步子，卢修和这回急得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左桢回头，挑眉问：“怎么了？”

“左桢，我不喜欢那个姑娘，我也不喜欢温柔，理智，稳重的女生。”他道。

左桢默了默：“你不用告诉我你喜欢的女生类型。”

卢修和摇头，他道：“我只是喜欢那样子的你。”

他抬肩，快速抹了一把眼泪，对上左桢的视线，“……没有喜欢的女生，也没有喜欢的类型，我就是喜欢你。”

左桢眼底的火苗隐隐燃起，又很快熄灭。他笑了声，语气有些自嘲：“那可惜了，我不是女生。”

“跟你是男的女的没关系——”

“可你说过，你不喜欢男人。”

“我是说过……”

“所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左桢脸上笑意尽散，他看着卢修和，连着声音都凉了几分，“给我一些口头上的喜欢，让我继续留下，继续傻傻等着，等到你喜欢上男人的那天？”

卢修和急了：“不是……”

“——我可以等。”

卢修和愣住了。

左桢看着他，表情变得可怜又哀伤。

他说：“卢修和，只要你留我，我愿意等。”

卢修和的心脏像是被人捏在手上使劲攥着，疼得厉害。

在舞台上受千万人崇拜、追捧的男人，在他面前低下头，把自己放到最卑微的地方。

他妈的……

他凭什么啊？卢修和想，他哪里好，值得左桢这么对他？

左桢脸色痛苦，他道：“我不想走，我不舍得，也不甘心。”

“只要你给我一句话，给我一点坚持下去的希望，行吗。”

卢修和听得心疼得要死。

不该是这样的。

他喜欢的左桢，该被他捧在手心上疼着，该被他用荧光棒拼花路。

左桢见他迟迟没反应，刚提上来的心，又重重落了回去。

“抱歉，我失态了。”他想收起情绪，笑一声，可连这笑都是苦的，“所以刚刚那个拥抱，是告别拥抱吗？”

“不是。”卢修和道，“那拥抱，和现在这个，都不是拿来跟你告别的。”

左桢问：“哪个……”

卢修和不等他说完，就抬起手来，用手臂勾住了左桢的脖颈。

他拉下左桢的口罩，笨拙又急切地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