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林清羽这一考虑就考虑了数月。这段时日,皇上要立林相为后一事已经在文武百官之间传开,诸人反应各不相同。总的来说,就是武将听了沉默,文官听了流泪。
武将只知道林相是顾大将军的未亡人,守寡一年半就要再嫁,简直冷酷无——什么?你说这是顾大将军本人的遗愿?林相还挺不想嫁的?哦,那没事了。
文官则觉得天子的痴症是不是又犯了,居然要立一个男人当皇后,还是一个守寡两次的男人。显然,他们的陛下并没有痴,否则哪能将梁州刺史钱锡元贪腐一案判得那么果决凌厉。不仅斩了钱锡元的脑袋,还杀一儆百,命京中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去刑场观刑。
所以问题肯定出在林清羽身上。此人倚仗着容貌,当年蛊惑了顾扶洲还不够,竟然敢觊觎后位,岂有此理!
有胆子大的老臣强闯将军府,指着林清羽破口大骂。没想到林清羽不怒反笑,把人请进府中,奉上茶水,道:“说实话,我也不怎么想嫁。可惜,抗旨是死罪。不如,诸位去帮我劝劝皇上?”
老臣:“……”
于是,一众老臣在勤政殿内哭天抢地:“皇上不可啊!万万不可啊!男妻一事天道不容,男后更是祸国殃民!您一意孤行,置萧氏列祖列宗于何地啊!”
江醒从一堆奏本上抬起头,挑了挑眉:“说完了?”
老臣激动得满脸通红,又加了一句:“……置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何地!”
江醒没有发怒,甚至称得上温和礼貌:“说完了就赶紧退下,朕这忙着呢。”
老臣声嘶力竭:“皇上!”
江醒又道:“朕立林相为后一事,不是在同你们商量,是在通知你们。有空就来喝个喜酒吧。”
老臣捂住胸口,几乎要吐血:“……皇上!!!”
“还有,太后已经答应了此事。你们就别去打扰她老人家了。”
老臣:“……”
远在西北的武攸远得知此事后,斩下西夏太子一条臂膀,以贺帝后之大喜。当年,顾扶洲也是在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取走西夏储君性命,一战成名。
——少年热血和青春的诗篇,才刚刚开始。
大瑜第一个男后,也是历史上第一个男后,这婚到底该怎么结成了个问题。封后大典本就纷繁复杂,礼部的官员还要重新制定一套流程出来。如此又拖了半年,拖得老臣们都嚎不动了,心也麻了。到最后,不怎么想嫁的林清羽也“被迫”点了头。
天朔二年,帝后大婚,昭告九州,普天同庆。
林清羽又一次为江醒穿上了嫁衣。算上之前的三次,这是第四次。嫁天子与嫁旁人不同,江醒知道他不喜复杂的东西,上一回成亲特意给他选了一件简单庄重的嫁衣。但这一回,他必须穿着尚服局绣了半年的凤凰于飞,头戴特制的男子凤冠,额间贴着凤羽花钿,坐在八抬大轿上,由内官从皇宫的正门抬入宫中。
封后大典于花萼楼举行,声势浩大,尽显天家风范。初雪方融,花萼楼上却是繁花似锦,然而任百花如何争艳,当帝后携手走上台阶时,一切都成了他们的衬托之物。
除凤冠上珠帘碰撞声之外,林清羽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站在江醒身边,牵着江醒的手,感觉到对方掌心汗湿了一片。
……明明表面上看上去还那么从容淡定,一国国君的气势把握得恰到好处。这么多人注视着江醒,对其视若神明。只有林清羽知道,江醒还是那个一紧张手心就冒汗的少年。
他就这样陪着他,一步步走到最高处。
百官朝拜,天地共贺。
从这日开始,冬天对林清羽而言,又多了一层新的含义。
是夜,花好月圆,良宵苦短。
没有人敢灌天子的酒。有了前车之鉴,这回江醒滴酒未沾,无比清醒地来到凤仪宫。林清羽在封后大典之后就已经戴上了喜帕,安静地端坐在喜床上。
皇后的嫁衣端庄又繁重,身上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白玉般的手露在外面;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刻着龙纹的指环。
江醒松了口气。林清羽沉迷练蛊多日,他一度担心自己进来要看到林清羽把宫人全打发走,一个人默默孵毒蜥蛋的画面。
恩·京^の^书·房 w w w…EnJ i ng…c O m …
还好还好。
他转了转自己手上的凤羽戒指,这时宫人提醒他该揭喜帕了。他抬起手,眼看要将喜帕解开,动作又忽地停住了,好似不愿惊扰了美人一般。宫人又唤了一声,他才定了定神,再次伸手。
游龙戏凤的喜帕被挑起,一张艳若桃李的容颜逐渐出现在喜帕的流苏之后。四目相对之时,江醒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仿佛被灌醉了似的,视线都因眼前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大美人涣散了。
他们成了三次亲,交往了三年,上过三百零六次床。可在这一刻,林清羽依旧让他怦然心动,不知所措。
宫人提醒他该饮合卺酒了,他也没什么反应。林清羽道:“你们都退下。”
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江醒才回过神。眼看林清羽脸上带着几分揶揄,他立刻为自己挽尊,摆出一副见过大场面的风流模样,调笑道:“美人,你又成我老婆了。”
林清羽扬起眉,额间的花钿也跟着微动:“老婆在你家乡,究竟是何意?”
“我没和你说过?”江醒有些惊讶,“老婆就是夫人的意思。”
林清羽举一反三:“如此说来,老公就是夫君的意思。”
江醒笑道:“正是。”
林清羽点点头,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江醒:“那么,喝交杯酒吧,老公。”
被穿着嫁衣的古典大美人叫声“老公”,江醒觉得他这辈子差不多值了。他接过酒觞,和林清羽左手环着右手,将交杯酒一饮而尽。
挑喜帕,共饮合卺酒……寻常夫妻该有的,他们一个都没落下。这之后,只剩下洞房了。
江醒也不着急,他还想多看几眼红装美人。他站在林清羽跟前,用手抬起对方的下颔,认认真真地看着林清羽,突然感叹:“这时候,要是有相机就好了。”
林清羽便问:“相机是什么?”
江醒在林清羽身边坐下,开始给他科普相机的基本原理。
林清羽听了一会儿,轻笑道:“三婚之夜,你确定你要说这个?”
“不是你先问的么。”
“你可以以后再告诉我。”林清羽道,“再不洞房,天都要亮了。”
红烛之下,江醒眼睛很亮很亮:“可是宝贝太好看了,我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林清羽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一处,嘴角带着清浅笑意:“从这里。”
江醒呼吸一紧,笑道:“嗯,听老婆的。”
林清羽被江醒一推,倒在了一片嫣红之中。
情到浓时,两人的双目纠缠在一处,林清羽努力抬起手,想要去触碰江醒的眼角:“好看……”
“我好看?”
“嗯。”林清羽轻声道,“你在我身上挥汗如雨的模样,很好看。”
江醒动作顿了顿,眼眸中翻滚着情绪,嗓音哑近无声:“要命了。”
……
夜半转醒,林清羽翻了个身,还未睁开眼睛,便听见一声:“清羽,我在这。”
林清羽缓缓睁眼,都没意识到枕边无人,就看到江醒坐在桌边,将手中的奏本翻过一页:“怎么突然醒了?”
林清羽眼帘一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你在做什么。”
江醒怨气冲天:“看公文奏本。我算是明白了,我的咸鱼梦在穿成皇帝那一刻开始就彻底破灭了。以后,我就是一只扛着江山吭哧吭哧往前走的驴。”
林清羽:“……就算是驴,也不用大婚之夜看奏本吧?”
“确实。”江醒痛苦道,“但我前几日紧张焦虑得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所以落下了一堆事情没处理。”
林清羽奇怪:“为何紧张焦虑?”江醒坦然:“你让我紧张了啊。我又要娶你了。”
林清羽失笑:“又不是头一回成亲了,有什么可紧张的。”
“和你成亲这件事,无论做了几遍,肯定还是会紧张的。而且这一次,我是用自己的身体和你成亲,感觉当然不一样。”
林清羽一阵悸动,胸口微微发热。这人,随口一句话,搞得他又脸红心跳,和初识风月的少年一般,真有本事。
“那你批吧,批完早点睡。”
江醒叹气:“好。你先睡,不必等我。”
林清羽感觉不到枕边人的温度和气息,还是不太习惯,问:“你能到床上来看么?”
江醒扬起唇角:“想要老公哄着睡直说比较好。”
于是林清羽就直接说了:“我想老公哄我睡。”
江醒便抱着奏本上了床,靠着喜枕半躺下,将林清羽揽入怀中:“宝贝快睡,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去慈安宫请安。”
林清羽点点头,在江醒怀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重新闭上了眼。
夜色渐深,江醒的倦意也越来越浓。他强撑着看完一些,转头看见一旁堆积如山的待看奏本,不禁悲从中来:大婚之夜还在加班,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用——他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怀里的人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动,江醒朝低头看去。
林清羽枕在他腹间,清浅的呼吸洒在他腹肌上,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清影。
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有一件事,比做咸鱼更重要。
他希望林清羽不被束缚,做的都是他想做的事情,就算是做坏事也能肆无忌惮;他希望林清羽能自由地追逐理想,活出最耀眼明艳的模样。
他不要林清羽乖巧懂事,也不要林清羽为了所谓的江山大局压抑自己。
他希望林清羽永远任性,永远开心。
为此,他心甘情愿当一条不那么闲的咸鱼。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