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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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汝善官复原职后,皇帝那头就交予了他,林清羽总算不用每日面对皇上那张和萧琤有三四分相似的脸。林父的医术在林清羽之上,有他妙手回春,皇帝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虽没到痊愈的程度,但头风发作的频率有所减少,并且只要不发病,就和常人无异。

再看东宫那头,萧琤的外伤看似好转,但那一剑伤到了他的根本,再如何调养都无法恢复到从前。一日日的喝药用药让他本就不怎么样的性情更加暴戾难测,闹得东宫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天机营久未有沈淮识的线索,萧琤根本没心思管旁的。皇帝念在他遭此重挫,对他种种乖戾的行为颇多纵容,但也派薛英旁敲侧击地提点了,然而效果甚微。

像萧琤这样狂妄自负之人,如何能忍受自己变成一个药罐子。更让他愤恨的是,将他变成这样的竟然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沈淮识。

他费了多少心计,杀了多少人,才走到今日,最后竟栽在一个影卫身上,他如何能甘心。不把沈淮识带回来任他宰割,他决不罢休。

皇帝寝宫里,林汝善刚为皇帝针灸完,皇帝身体是舒畅了,心里却不怎么痛快。林清羽和林汝善虽是父子,长相却不如何相似,林汝善只是寻常男子的清俊,而林清羽那份光艳俊美却是世间罕见。要不是男妻不祥,他也不至于把人换下。

林汝善告退之时,皇帝随口问了句:“林清羽近来都在做什么。”

林汝善脸色微变,道:“犬子这几日都留在太医院,为陛下配药。”

皇帝迟疑着,心里始终惦记着不祥一说,挥手道:“罢了,你退下。”

林汝善怀着心事回到府上,看见林府门口立着一匹威风凛凛的汗血宝马,他认得此马,这是顾扶洲的坐骑,只是相比过去似乎胖了不少。他急匆匆地进了府,问管家:“顾大将军来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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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面色古怪道:“是、是啊,大将军此刻正和夫人,大少爷在里头喝茶呢。”

林汝善道:“清羽也回来了?”那正好,他要提醒他当心皇帝。

到了院中,林汝善才发现府上不仅仅来了他们两人。院子里多了不少生面孔,应该都是将军府的人,将军府的袁寅正指挥着他们将一个个红木箱摆放好。红木箱上系着喜庆的红绸,俨然一副提亲的架势。关键是,林府没有女儿。

林汝善满腹疑虑地走进正堂,只见夫人的脸色比管家的还要复杂。见他回来了,林母找到主心骨般地如释重负:“老爷。”

林汝善先向顾扶洲行了礼,被顾扶洲连忙扶起。他问:“大将军,这是……”

顾扶洲笑道:“义父,我是来给自己提亲的。”

林汝善和夫人对视一眼:“敢问大将军,您是来向谁提亲的?”

林清羽道:“我。”

相比被顾扶洲提亲,更让林父林母震惊的是长子的态度。上一回南安侯府来提亲,林清羽视男妻为耻,几乎是宁死不从,最后也是因为不得抗旨不得不从。怎么这一回,他答应得这么淡定?

顾扶洲耐心地向两人解释:“皇上有意替我指婚,他给我挑的人选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就是那些文臣的女儿。我思来想去,这些人家的姑娘实在不值得信任,放在身边怕是会养虎为患。所以,我要在皇上的圣旨下来之前,先把自己的婚事定下来。”

林母还是不明白:“大将军英明神武,是个盖世英雄,真心倾慕将军的女子定不在少数。将军可以从武将家中挑选心仪的女子,为何偏偏要娶我家清羽呢。”

顾扶洲有被问到,朝林清羽投去求助的目光。林清羽不想让父母担心,未将自己在宫中的处境告诉他们,此刻也只是道:“林府一直在大将军的庇佑之下,我与大将军成亲,于我,于林府皆是利大于弊。”

林母不懂这些,但她还记得儿子头一回给人当男妻时的屈辱,实在不忍旧事重演。她看向丈夫:“老爷……”

沉默许久的林汝善开口道:“我明白了。”

长子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帮顾大将军,也是在为自己避祸。圣上已经对林清羽起了那种心思,说不定哪日又是一道圣旨下来,让他入后宫为侍君。到那时,再想办法也已经晚了。

林清羽曾经是男妻,想要再找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就算有人愿意,他自己也不会同意。如此一来,不如两人凑到一起,日后也算有个照应。

“你们既然有所考量,我们自不会反对。”林汝善道,“只是皇上那边,恐怕不会轻易松口。”

顾扶洲笑道:“岳父大人放心,这件事交予我即可。”

这句“岳父大人”叫得又快又熟练,把除林清羽之外的人都惊着了。

林母眼见几个男人要把此事定下,忍不住道:“可是,陆小侯爷这才去了一年不到啊。”

丈夫心思不够细腻,或许看不出来。陆晚丞去后,林清羽表面上波澜不惊,从容淡定,甚至一滴眼泪都没为陆晚丞流。他从小就是如此,情绪不轻易外露,只有她这个当娘亲的知道,林清羽心里比所有人都要难受。

顾扶洲道:“岳母大人可是在担心流言蜚语?”

林母欲言又止:“不仅仅是这个……”

林清羽知道他母亲的意思。“母亲放心,”林清羽微哂,“我早就忘了陆小侯爷。陆晚丞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顾扶洲:“……”

林清羽都这么说了,林母也无话可说。

戒指送出去了,也得到了林清羽家人的默许,顾扶洲没有耽搁,立刻进了宫。林清羽准备在家中陪父母用了晚膳再走。

林清鹤趁机黏着兄长,问:“哥哥,你真的要和顾大将军成亲吗?”

大人说话,不允许他旁听,但他还是从嬷嬷那得知了这件事。

林清羽点点头:“是啊。”

“大将军他……他太老了。”林清鹤替兄长委屈道,“他比哥哥大十二岁呢!”

林清羽莞尔:“他没那么老。”论实际年龄,顾扶洲还要比他小一岁。

林清鹤央求道:“哥哥,你能不能再找一个像晚丞哥哥那样的夫君啊?”

林清羽便告诉幼弟,他如果不嫁给大十二岁的大将军,可能要被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收为男妾。林清鹤这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另一头,顾扶洲在勤政殿见到了皇帝。皇帝的气色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在早朝上现身了。

“爱卿来得正好。”皇帝道,“你且看看赵明威从雍凉发来的急报。”

赵明威于急报上言,西夏休养数月后卷土重来,大有东山再起之势,接连攻下大瑜三座小城。几场败仗打下来后,军心不稳,亟需顾大将军回雍凉主持大局。

顾扶洲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万马奔腾。他能主持什么大局,他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连胜靠运气,之后必然连败。他现在甩手不干,还不会拉低自己的胜率。赵明威打了几百场仗,胜率或许只有百分之六十,但也比他一共五场,胜率百分百要稳当得多。

皇帝又道:“朕说过,要你进京一个人,离京一双人。前日因为太子突发疾病,你的婚事被耽搁了,如今是不能再拖。先把家定下来,你在雍凉才能后顾无忧。皇后也同你相看了不少贵女,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顾扶洲将奏本合上,道:“说到此事,臣特意去找徐国师算了一卦,问的正是姻缘。”

“哦?”皇帝对那个高深莫测的国师素来敬重,“他怎么说?”

“国师说,臣当娶男妻,且是生于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时的男子。只有如此,才能使我在战场之上如有神助。”

“男妻?”皇帝皱起眉头,“国师果真这么说?”

“果真。陛下曾破例允许已故的陆小侯爷娶一男妻,望陛下再为臣破例一次。”

皇帝道:“你可知,男妻有不祥之说?”

“国师说,祥与不祥,皆看个人。男妻对旁人或许不祥,但对臣而言,就是祥瑞之兆了。”

有了前例,皇帝也不好拒绝,便道:“你可找到了此生辰八字的男子?”

“这就巧了。臣的义弟,林清羽林太医,就是生于于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时。”

皇帝霍然起身:“林清羽,你说林清羽?”

他起得太狠,身子未好,难免有些不稳。薛英连忙上前搀扶:“皇上当心龙体啊。”

皇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道:“林清羽是太医院的良才,朕身旁也离不得他,岂是你说娶就娶的?”

顾扶洲道:“这不冲突。林太医既是已入仕的男子,从前如何,日后依旧如何。臣也不需要他在府上行主母之责。”

“荒谬。”皇帝手拍桌案,“朕怎么可能允许一个男妻顶着五品官职,在宫中和文武百官同行!”

顾扶洲语气冷了几分:“林太医曾经是个男妻,皇上不照样给了他官职?林太医配出时疫药方和头风良药,臣是为皇上的龙体考虑,才愿让自己的妻子继续留在宫中。”

皇帝冷冷道:“朕还未同意,你就把‘妻子’二字挂在嘴边了?”

顾扶洲微微扬起嘴角:“就像皇上说的,先把家安定下来,臣才能在雍凉后顾无忧。”顾扶洲跪地行礼,“还请皇上准予。”

皇帝听出顾扶洲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勃然大怒之下,头风来势汹汹。他再顾不得其他,抱头急道:“传林汝善!”

林清羽要再嫁顾扶洲的消息不胫而走。时隔一年余,林府又一次成为京城高门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说,关于林府的流言蜚语从林清羽嫁给陆晚丞那一日开始,就再未停过。

太医院中关于林清羽的各类说法甚嚣尘上。胡吉几次三番想向林清羽询问究竟,见对方和没事人一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林清羽讨厌嘴碎事多之人,想要和他交朋友,就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日,胡吉出诊归来,碰见几个御史结伴而行,嘴里议论的正是林清羽再嫁一事。

“男妻一事虽然有先例,但那先例也不如何好看啊。顾大将军怎么会去求娶一个守寡的男妻?我是看不懂了。”

“听说他找国师算了一卦,国师说林清羽能旺他。”

“无稽之谈!肯定是顾扶洲被林清羽美貌所惑,才请了国师为他背书。如此沉迷男色,来日敌军一个美人计,他岂不是就要就范了?”

“依我看,还是那林清羽主动勾引。林清羽一个不好好为夫君守寡,在宫里抛头露面的太医,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会惊讶。可惜了顾大将军的一世英名啊……”

胡吉听不得这些话,以他的身份又不能出面阻止,正要绕路而行,就听见后头传来一个声音:“我说——”

他和数位言官一同看向后去。只见顾扶洲身着一品武官戎装,上头绣着两只飞鹰,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站在几个言官面前,用鹤立鸡群来形容都不为过。

“差不多得了。”顾扶洲缓声道,“你们以为自己议论的是谁的人。”

顾扶洲的声音异常平静,可隐隐流露出来的破坏欲却让在场每一个人心里发憷,倍感压迫。

言官交换着目光,一同朝他行礼:“下官拜见顾大将军。”

杨耕壮着胆子道:“我等都是皇上亲封的御史言官。所谓御史,肃正纲纪,行监察之责,可风闻奏事。林太医行为不检点,寡廉鲜耻,我等为何说不得?!”

顾扶洲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你们听好了。是我,向皇上求娶的林太医。林太医百般不愿,碍于我的权势,不得不从——还有什么想骂的,骂。”

杨耕怒道:“将军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想同我等动手?!”

“不可以?”

顾扶洲话音一落,群臣哗然。

“当然不可!这是皇宫,不是在西北战场,也不是在将军的军营校场!”

顾扶洲笑了一下:“你们该不会以为,我除了在军营战场上,没在其他地方打过架吧。”

杨耕气得脸红脖子粗:“敢问顾大将军,眼里还有没有皇上!”

见事态严重起来,胡吉生怕林清羽受到牵连,忙上前道:“大将军!”

顾扶洲自然记得这个和林家关系密切的太医:“有事?”

“大将军息怒,这毕竟是在宫里,要是传到皇上耳中,降罪于林太医,那就……”

顾扶洲兴致索然:“滚吧。”

顾扶洲要去勤政殿和众臣商议西北战事,未有多留。胡吉回到太医院,看到林清羽正在看脉案,忍不住凑了过去。

“顾大将军……”胡吉打了个寒颤,“有点可怕啊。”

林清羽有些意外:“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胡吉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林清羽:“也难怪,顾大将军一杆青云九州枪下多少亡魂,也只有他那样的西北战神能单凭气场就把那些言官压得喘不过起来。不过,我一直以为顾大将军是个内敛斯文的武人,没想到他说他除了在军营战场上,也会和别人打架……”

林清羽闻言,不禁清浅一笑。

他过去的,未来的夫君,似乎有他看不到的一面呢。

窗未关,一阵风吹过,带来一丝丝的寒意。林清羽道:“天是不是转凉了。”

胡吉道:“是啊,都要立冬了。”

林清羽无端地生出感慨:“好快。”

冬日的故事,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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