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收工是半夜三点,张准回房间洗了把脸要上床,这时候门铃响,他一条腿搭在床边没动弹,铃声不断,大概持续了一两分钟,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去开门。
门打开,是甄心,顺着门缝挤进来,张准没拦住他:“五点半就得起床,”他说,甄心踢掉鞋子,大刀阔斧开始脱衣服,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一骨碌钻进被子,张准关上门,有点不敢过去:“你不回去,她……”
“分手了,”甄心躺正了,后脑勺枕着自己胳膊:“我现在是单身狗。”
张准的表情变了,像一颗石子飞在水面上,打出一串浅浅的水涡,一眨眼的工夫,又都不见了:“那也……不行,”他显得很局促:“一会儿还有戏。”
虽然这样说,但他往床边走,椅子上扔着一件大T恤,他抓起来套上,冷不防地,被甄心拽着腕子拖到床上,从正面压住:“不至于吧,”甄心扯了扯那件T恤,顺着T恤去看他的大短裤,平角星条纹:“你是不是……”他瞧了瞧裸露出来的大腿根,突然伸手往裤头里掏:“都不穿内裤的!”
张准确实不穿内裤,屁股蛋被很不客气地抓了一把,他使劲扭,甄心根本压不住他,嗤嗤笑着,喘着粗气放开他:“我女朋友都没了,摸你下屁股可以吧。”
张准满脸通红,没说话,转身扭熄了床灯,背对他躺下去:“睡觉。”
甄心很听话,乖乖睡下来,没消停一分钟,从背后把张准抱住了,搂得紧紧的,用腿夹着他的腿,拿下巴蹭他的肩膀。
“她没说什么?”这样甜,甜得人发抖,张准问。
“没啊,”甄心的声音沉沉的,像从远方飘来:“我这么烂的人,谁受得了。”
“她哭了吗?”
“她才不会哭,我跟你说,女人都比男人坚强。”
张准没说话,甄心把手伸到他T恤里,在小肚子上摸了两把,拽着下摆把衣服兜头扯掉了,张准也算是反抗了一下,轻轻说:“不行……”
甄心让他弄得烦躁,叽歪着:“知道啦!”
他真就没出格,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张准熏熏然就要这么睡去,背后问:“我们这样……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奇怪啊,”张准像在谈论一本书一部电影:“太奇怪了……”
“怎么会这样?”
“你想停下来的时候,”张准回头看着他,虽然看不清:“就告诉我。”
甄心忽然觉得难受,像被人在胸口戳了一个大洞,皮开肉绽的,却流不出血:“好,”他说:“我一定告诉你。”
张准点点头。黑暗中可能只有那么一丝光,就那一丝光,反射出了张准眼里的一滴水,甄心支起膀子,俯下身,把那滴水吸掉了。
五点二十,有人敲门,张准眯着眼睛推了推甄心:“起来,小邓。”
半醒不醒的,他下床开门,甄心翻了个身,也爬起来,往洗手间去了。
“哥,门铃都让我摁掉了,”打开门,小邓单肩靠着门框,有种天真的帅气:“太早了餐厅没饭,先到3815,领面包路上吃。”
“知道了。”张准说着要关门,小邓却听见洗手间沙沙的水声:“哥,有人?”
张准立刻清醒了:“啊,我水龙头忘关了……”
小邓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不对,”他要往屋里闯,被张准死死摁住,大个子气红了脸,愤怒地指着他:“哥!你他妈……”他是真的气,气得眼圈都红了,难听的话强咽下肚,只挑一句说:“你有没有想过,丹怡姐知道怎么办!”
张准嘴唇动了动,艰难地抿起来,又动了动,最后说:“她……知道。”
张准嘴唇动了动,艰难地抿起来,又动了动,最后说:“她……知道。”
小邓觉得耳朵里“叮”地一响,像敲动了金属的铙钹,震得脑袋生疼,张准拉着他想说什么,被他推开了:“疯了……”他夺门而出:“哥你疯了!”
“邓子澄!”张准站在门口喊,五点多种,整个世界还睡着,他们的却醒了,甄心冲出洗手间,脸没擦,湿漉漉淋着水,有些紧张地瞪着张准:“他不会乱说吧。”
张准绝望地回看他,摇了摇头。
3815,甄心和张准来得算晚的,小汪守着半筐面包坐在门口的床上,另一张床上是陈正森,蓬头垢面的,像是一夜没睡,看见他俩招了招手:“来来!”
他手边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头,对面小桌上有两台正工作的电脑,甄心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通宵剪?”
“哪有通宵啊,才两个小时,”陈正森揉揉眼睛,看张准站着,挪挪屁股让他坐:“昨晚的戏,你们看看。”
只是粗剪,没有降噪,没有配乐,甄心从停歪的沃尔沃上下来,跨着步子,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有千言万语的眼睛,“眼神很好。”陈正森适时点评。
张准在迷蒙的路灯下等着他,细领带被秋风吹起,显得他脆弱得像一片落叶,随着甄心靠近,他仿佛要抽枝要发芽一样,整个人起死回生了。
“手里是什么?”嚓嚓的,甄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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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准摊开手,是一张揉皱的名片,镜头从手腕顺着胳膊推向脸部,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张准不敢相信自己会是那种表情,像个可怜的什么教徒,恨不得把自己全身心奉献出去。他捂住嘴巴,与其说惊讶还不如说羞耻,远比看床戏回放来得不知所措。
“张准的感觉很对,”陈正森新点起一根烟:“很有说服力。”
有说服力,就是让观众相信他是真的动了情。远而长的镜头,近景是枝桠浓密的老树,两人沿着漆黑的林荫走,张准斜着肩往甄心那边靠,镜头特写,甄心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他几乎立刻就回握住,牢牢地,颤抖着,像只扑翅的雀。
“跟我说说你的梦?”
“我不敢……”张准的声音缥缈而不真切,眼泪从面颊上打下来,打在深色的西服领子上,甄心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揽着他肩头两寸的地方,好像已经揽过许多遍,把他拥进怀里:“你看,你是可以接受别人触碰的,恐惧也是可以克服的。”
张准仰起头,像被烫了印的牲畜,直直看着他的主人:“……只有你。”
“咳咳……”甄心看不下去了,脸涨得发紫,陈正森兀自摇着头:“这种感觉不会再有了……”烟快烧到手指他也不知道:“这是只属于你们两个的杰作。”
甄心和张准对视一眼,很快做贼心虚地错开视线,门口小汪催了,说周正在楼下等着发车,就差他们仨。
第99场戏,在高准家,他穿着香槟色的丝绸睡衣,和方炽有一段关于Justin的对话,这场戏有左林林,但秦迅儿还没回组,所以除了一个镜头用到手替,其他都是张准和甄心的对手戏。
张准穿好了那件高级睡衣,丝滑的布料垂坠在躯干的每一处凹陷,化妆师端着下巴描他的眼线,令他有一种猫一样骄傲的情态,陈正森和甄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姓陈的好事问他:“你们俩是不是……啊?”
甄心没回答,陈正森又说:“你那小女朋友不错,别折腾了。”
甄心说了句什么,角落里几个正在看手机的女工作人员忽然吵嚷起来,周正吼了一嗓子她们才安静,其中一个红着脸,举起手机给甄心看:“甄老师,你要结婚了?”
甄心说了句什么,角落里几个正在看手机的女工作人员忽然吵闹起来,周正吼了她们一嗓子,其中一个红着脸,举起手机给甄心看:“甄老师,你要结婚了?”
对这话最先有反应的是张准,他猛回过头,眼线笔脱位划到了眼睛里,化妆师叫起来,陈正森和周正赶忙去看,张准两手捂着眼,看样子是伤着了,聚过来的工作人员七手八脚扳他的脸,扳过来一瞧,脸上全是泪。
“拿纸来!”周正胡乱擦他的脸,然后拨开他的手:“张老师,眼睛能睁开吗?”
不知道他们注没注意,张准没受伤的那只眼也是湿的,他只想看看甄心,可被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团团围着,他只好笑给他们看:“没事,稍微有点酸。”
甄心没敢过去,他懵着,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手机在裤兜里,他想掏,铃声突然响起来,吓了他一跳:goodbye my almost……
几乎是立刻接起来,张准听他朝那边喊:“喂!”
来电显示是冯蕴婷,她张口第一句话是:“看见微博了吧?”甄心咬牙切齿才忍住骂她的冲动,她倒不急不慌地说:“不是我这边的问题。”
甄心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那是我的问题?”
“我经纪人已经报警了,等……”
“等微博告诉我结婚手续都办好了是吗!”
片场陷入一片死寂,电话那边叹了一口气:“谣言转发五百次要坐牢的,”冯蕴婷不像是说假话:“警察可以定位IP,你在片场吧,回来说。”
甄心没放电话,那边补了一句:“对了,有个好消息,”她似乎心情不错:“我那个代言,托假消息的福,今天签合同。”
通话断了,耳边只有“嘟嘟”的忙音,甄心放下手机转过身,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用这样或那样的眼光,他该害臊该惧怕的,可他还是一副傲慢的样子,推开围着张准的众人,问出迟来的那句:“没事吧?”
张准不能不说话,说了才显得坦然,可嘴巴怎么也张不开,一张就颤颤地要抖,陈正森这时喊了一声:“行了,眼睛没事,补妆开工!”
高准和方炽,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床上的怯怯的,脸半埋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红眼睛:“对不起……”那颊上冷冷的,有不可捉摸的愠色。
相比起来,甄心才像愧疚的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Justin……”蒙头的被子滑下去,张准细窄的下巴和敞开的领口被镜头放大,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看起来忽地消瘦了,像被火烧过被磨碾过,要化成一缕烟似地散到空中,甄心情不自禁伸出手,只是想捋一捋他的头发,微微那么一下,无伤大雅的。
“啪”地一响,张准把他的手挥开了,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导演立即喊“cut”。
张准自己似乎也没想到,先是不做声,之后垂下头,羞愧地道了歉。陈正森被今天这一连串小事故搞得焦躁,被两个男主之间诡异的气氛搞得焦躁,腾地从监视器后头窜出来,卷成筒的剧本本来是指着张准的,看到他破碎得几乎崩溃的神情之后,稍稍往旁边一偏:“甄心!”他训小龙套似地训他:“谁让你改动作的,第一天拍戏啊!”
陈正森第一次当众不给面子,张准下意识的肢体抗拒,甄心不知道哪个更可怕,是被侮辱还是被怀疑,他忽悠悠站起来,拔腿往外走,工作人员要去拦,陈正森在气头上,偏不让:“别拦他,让他走!”
甄心真的走了,很快周正的电话就响,是楼下司机打给他的,说甄心把剧组的面包车开走了,陈正森有点慌,可不敢表现,骂骂咧咧坐回他的导演椅:“我等着!有本事,毁约别回来!”
张准紧张得十根手指绞在一起,他想现在就冲出去,可不行,他下床找手机,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中,哆嗦着一遍遍拨甄心的号码。
半个小时,最多四十分钟吧,甄心回来了,是一脚把门踹开的,还是那头蓬松的卷发、那张桀骜的面孔,好端端的,仿佛没离开过。工作人员重新忙碌起来,他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陈正森突然扯着脖子喊:“你是不是有毛病!”他指着甄心红肿的左耳:“莫名其妙打什么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