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裴述在泰独立国待了四天。
这四天里,他按陈泊桥的意思,和陈兆言留下的顾问们一起,接触了总理和几位重要的国会议员,为四名人员假制了新的身份,安排上船。
章决和陈泊桥即将乘坐的邮轮注册地在南澳,自泰独立国开往北美,途中不会经过亚联盟的海域,按照国际法律,亚联盟无权对陈泊桥进行追捕。
但亚联盟现任总统赵琨此人行事十分霸道,他父母的家族皆树大根深,父亲曾是联盟总理,不乏在联盟政府中就任高职的亲系,母系家族则是延续几代的商业巨擘。自从政以来,赵琨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未遇到过阻碍。
此次为追捕陈泊桥,赵琨几乎不计后果,只要给他一丝线索,他必然会有所行动。
邮轮驶入公海后,靠近亚联盟海域的一个傍晚,赵琨会得到陈泊桥的位置信息,而裴述安排上船的四名人员中的一名,恰好带女友去北美游玩的有航海经验的雇佣兵,将会被赵琨的亲信斥重金收买,在午夜十分胁迫船长将邮轮转向,使船在凌晨进入亚联盟领海。
陈泊桥被带回亚联盟后,恰好在午夜转向的邮轮,恰好消失的雇佣兵,恰好错过的上诉期,都会让陈泊桥的叛逃和亚联盟对他的追捕行动,成为赵琨的自导自演。
等舆论发酵,国会议员将发起对赵琨的弹劾议案,若无意外,赵琨的总统职位会在议案发起的三天内被暂时冻结。
临行前两天的下午,裴述和四名要上船的人员碰了一次头,又给陈泊桥发了加密的确认信息,问陈泊桥方不方便再见一次面,因为关于计划的细节,和一些重要事项,都不便用联络工具沟通。
过了几分钟,陈泊桥给他打了个电话。
陈泊桥问裴述:“你还在曼谷?”
裴述说是,陈泊桥想了想,说:“你来我这儿吧,他白天不在。”
他把安全屋的位置告诉了裴述,裴述将地址输入了导航,驱车前往曼谷市南边的某个住户密集、道路复杂的区域。
裴述一路换了两台车,多兜了几个圈子,开了一小时,才在巷子口停了下来。
他往里巷子走,按陈泊桥给的楼号,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栋居民楼,爬楼梯到三层,敲了敲门。没过多久,陈泊桥来应了门。
裴述随他走进去,随口问:“章决人呢?”
“去熟悉到港口的线路。”陈泊桥说着,便走到沙发边,微微俯身给裴述倒了一杯茶。
房子很小,但还算干净,旧地砖的花色有泰独立国的本土风情,在日光灯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裴述环视了一圈,走向靠右手边的那扇门,向里望了望,回头问陈泊桥:“单卧室?”
陈泊桥点点头,裴述又看了一眼沙发。
沙发平整,没摊被褥,不像睡过人,裴述有点语塞,顿了顿,问陈泊桥:“你们晚上怎么睡的?”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又失笑道:“他不会是就算睡地板都要睡卧室吧。”
陈泊桥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对章决误解很大。”
“这可不叫误解,”裴述说。
他比陈泊桥爱玩,经历也丰富得多,一看见章决这种阴魂不散的追求者,就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陈泊桥躲远点:“我碰到过这种人。”
陈泊桥抬眼看他一眼,没说话,裴述便继续道:“走哪跟哪,跟牛皮糖似的,脸皮也厚,怎么也骂不走。最后被家人带去看病,才消失了。”
想到章决的就诊记录,他又说:“章决更严重——”
“——裴述,”陈泊桥突然打断了他。
陈泊桥平视裴述,语气平淡地说:“说正事吧,”
裴述看不出陈泊桥是单纯不想聊关于章决的话题,还是觉得他说得太多,他停顿了几秒,不确定地说:“好吧。”又将移动电脑拿出来,给陈泊桥简单地介绍上船四人的信息,和亚联盟这几天的新闻动向。
陈泊桥不时发问,问题都有些复杂,裴述得和几个顾问连线讨论,时间便很快地过去了。
这天曼谷市有阵雨,外头时不时便淅淅沥沥一阵,风把阳台玻璃吹得直响。
在顾问刚要某个讨论结果告诉他们时,陈泊桥的手机响了,应该是章决。
陈泊桥接起来,颇为耐心地问:“怎么?”
“他在。我吃过了,”陈泊桥说,“你在哪里。”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陈泊桥“嗯”了一声,说:“难怪这么吵。”又问:“今天给小费了吗?”隔了几秒,他说:“好。”
裴述看着陈泊桥,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可是陈泊桥和章决通话的语气很自然,态度介于冷淡和体贴之间,和平时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陈泊桥挂了电话,看向裴述,裴述愣了一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又谈了一会儿,裴述口渴了,但他杯里的水已经喝完,矿泉水瓶也空了,就问陈泊桥:“还有水吗?”
陈泊桥在低头记资料,头也不抬地指指厨房:“自己去倒。”
裴述只好起身,走进厨房。
因为面积所限,厨房的布局一般,窄窄长长,只能由一个成年男子通过。
深色的大理石台面上没放任何食物,陈泊桥没说清楚水在什么地方,裴述唯有拉开橱柜四处找。
打开靠近电磁炉的一个深抽屉时,裴述一眼就看见了摆在纸巾上的那盒避孕套。
避孕套的盒子是紫色的,大概是泰独立国本地品牌,印花有些粗糙,他拿起来细看,觉得很像廉价的情人旅馆特供,要不就是公益宣传赠送。
避孕套是三只装,不过未拆封,裴述反复摆弄避孕套盒子,觉得有些好笑,章决这人性格古怪就算了,买套都不知道挑个好的。
“想要可以带走。”
陈泊桥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
裴述略略一惊,转过头去,见陈泊桥靠着门,下巴微抬,抱起双臂看着他:“水在最北边的柜子里。”
裴述有些尴尬地放下了盒子,拉开陈泊桥指的柜子,找出水瓶倒了水。
正要往外走,陈泊桥叫住了他,神色未见波动地替章决解释:“他去超市,有志愿者塞给他的。”
裴述抓着水杯,又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谁知道是别人塞给他的还是他自己要的。”
陈泊桥看了他一眼,和缓地说:“把你的偏见收一收。”
裴述耸了耸肩,和陈泊桥坐回沙发,重新谈起陈泊桥回亚联盟后的事。
赵琨的人将陈泊桥扣押后,为了保证陈泊桥的安全,必须尽快将陈泊桥被捕的消息公布,因此邮轮上还有一名泰独立国的记者。陈泊桥和顾问团就记者发新闻稿的方式有写不同的意见,探讨几分钟后,达成了统一。
裴述将记者的资料页关了,抬起头,天上突然炸了个响雷,雨劈劈啪啪地打在窗上。
“这么大雨。”裴述道。
陈泊桥站了起来,往阳台走,将纱窗拉开了一些,似乎是在观察雨的大小。
裴述要说的都说完了,便放下电脑,跟了过去,离陈泊桥半臂远,听着雨声透过雨幕,望向玻璃门外。
章决找的这间安全屋阳台也很小,栏杆的石灰板上像搁着什么东西,裴述仔细一看,是已经被雨水泡烂了的火柴和烟盒。
他便顺嘴问:“章决戒烟了没有。”
陈泊桥没看他,径自盯着外头道:“被你吓得戒了。”
“我那是吓他吗,”裴述失笑,他反问陈泊桥,“你不本来就烦这些吗。”他还记得泳池边的烟灰缸里那一大簇烟头,一看就瘾挺大的。
“烟有这么好戒啊,”裴述又说,“也就骗骗你吧。”
陈泊桥这才给了裴述一个眼神,张嘴刚想说什么,他们身后的门锁突然“咯哒”响了一下。
裴述和陈泊桥一起转身看,只见章决手抓着门把,站在门外。
章决全身都湿透了,黑发贴在脸上,发尾往下淌水,浅色的棉质T恤紧粘在身上,裸露着的手臂白得像瓷器,他嘴唇抿着,下巴削尖,手里抓着一束花。
七八朵玫瑰扎在一起,米色的包装纸被雨打得有些皱软,花浸过了水,却愈发红艳欲滴。
看见屋里还有别人,他愣了愣,低声问陈泊桥:“你们还在谈?”又说:“要我先在外面等等么?”
“谈完了。”陈泊桥说。顿了顿,又问章决:“为什么淋雨了。”
“我给你买了花,”章决微微仰头,抬手给陈泊桥看他手里的玫瑰。
裴述以前觉得章决的长相很普通,丢人群里找不见,但今天细看,又觉得并不是那样。
但章决确实不善于做表情,就连送人东西的时候,也不会笑,一副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样子,轻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车开不进那条小路,我停了车走过去,没走几步就下雨了。”
花束里的其中一朵玫瑰开得大了,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几片花瓣,落在地上,也落在他的鞋面上。
陈泊桥背对着裴述,但没走近章决,只是对章决说了句:“谢谢。”
章决没问陈泊桥喜不喜欢,他“嗯”了一声,然后呆呆站着,不进门也不关门。
“进来吧。”陈泊桥又对章决说。
章决才如梦初醒地动了,他经过裴述时,下巴上的水还在往下滴。
让裴述不由猜想章决去的那间花店,应该得走一段不算很近的路。
“我先冲个澡。”章决俯身把花放在茶几上,走进浴室。
不多时,浴室里传出了水声。
陈泊桥看着浴室门,站了几秒,回头问裴述:“还有事吗?”
裴述只好收拾东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