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穿云
三个人纠缠于此,周围的人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个空间里根本没有嬴风的存在,自然也没有凌霄,就连眼前的凌星也是幻觉。
但幻觉中亦有真实,剧痛传来,嬴风这才想起自己有伤在身。伤痛持续加剧,右臂重达千斤,他的手几乎已经使不上力气。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一团白雾,对面不知道哪个人在对他说话,视觉里只有一张嘴在动,声音从对方口中轻轻吐出,似在耳边呢喃,又似遥遥于九天之外。
“为什么不放手呢?你都伤成那样了,不放手只会更痛,休息一下吧。”
这声音如同蛊惑,嬴风仅存的力量一点点卸去,右手手心包裹的温度一寸一寸地脱离,这一场没有异议权的选择,很快就会得出一个结果。
巨响划破天际,热浪席卷着火光来袭,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撕毁一切,这场虚拟的幻景,终于沦为火海。
——
“长官,太殷之前驾驶的舺鹰号所有者已经查明了,是一名叫做安晨的人。”
龙寅从下属手中接过平板,“他是什么人?”
“他是天元网的第三代开发者,虽然在事业上建树颇丰,寿命却很短,在成人106年,也就是19年前转生,他的契子寿命更短,只活到成人2年便已夭亡。”
“既然他们两个都已经死了,为什么遗产没有被回收?”
“安晨是一个电脑奇才,我们在调查旧历的时候,发现他的个人财产数据全部被人为篡改过,除了舺鹰号,他还留下了一大笔遗产目前不知所踪,遗产回收中心根本查不到他的档案。”
“不用想,太殷这么多年不可能不花销,光舺鹰号每年都需要一笔巨款维持,只是不知道这个叫安晨的人,为什么会把私人财产留给太殷……算了,”他把平板还给下属,“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必再查,有嬴风的消息吗?”
“伏尧长官和聂云副官已经分头去追击煌宿独立军的飞船了,敌人有四艘船,已经发现了三艘,有消息会进一步汇报。”
龙寅点了下头,“准备飞行器,我要去基因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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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宿基因研究中心,恒河正忐忑地等待在这里。外面的消息早已传得铺天盖地,异星人入侵天宿,劫走人质,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在与龙寅的视线对上后,恒河就知道这次再也隐瞒不过去。
“说吧,”龙寅坐了下来,等待恒河给他一个交代。
恒河支吾着不知所措,龙寅索性提醒他。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的入职报告里,特别提出了你最崇拜的人是太殷,对吧?”
“是……那是几十年前……当时他还是基地的首席……”
“那么劳烦你为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连绝大部分军方高层都不知道的秘密计划,一个早已叛逃的通缉犯,会对凌霄他们的行动时间和路线了如指掌?”
恒河眼神闪烁,他是一个只懂埋头研究的科学家,对于阴谋心计他一窍不通,直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自己被偶像利用了。
“我……其实……”
他断断续续把之前的事陈述了下来,龙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是说,你上交来的,一直号称是自己发现的计划报告,其实是出自太殷之手?”
恒河耷拉着脑袋,惭愧地点了下头。
“你们一直都私下有联络,他才是这个计划的幕后操纵者,你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而已,就连军方都被他所利用,是这样吗?”
“太、太殷他有时会询问实验的进度,我也会把一些数据报告发给他,这样如果有问题他会及时发现,我以为那只是学术交流……”
“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
恒河声音细若蚊虫,“间谍罪。”
“由于你的知而不报,不仅让两个人险些丧命,还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如果他被敌人带走,克隆了我们的基因,你犯下的就是叛国罪。”
恒河咬住嘴唇,心中无比后悔,不是因为罪行曝光要受到制裁,而是为此连累了凌霄和嬴风,甚至可能威胁到整个民族,作为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他难辞其咎。
龙寅的通讯器响起,从前线传来消息。
“伏尧长官已经锁定全部四艘敌舰,正在排查人质所在位置。敌人始终回避与我们正面交锋,一直在伺机逃脱,很有可能会利用空间跳跃随机跃迁。”
龙寅沉默了片刻,“传令下去……能救则救,不能救的话……”
“就全数歼灭吧。”
旁听的恒河大惊失色,他苍白的嘴唇颤了颤,最终也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伏尧接到了来自龙寅的指示,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依然表情如常地注视前方。
同样的命令也传达到聂云所在的舰船,下属士官不无担忧地道,“听说被劫持人质是深受少将青睐的学生,也是他重点栽培的后备力量……”
“你说的都对,”聂云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但我们是天宿人。”
“二号目标排查完毕,没有灵魂存在迹象。”
“三号四号排查完毕,无灵魂感应。”
“排除。”
伏尧下了两个字的简短命令,不远处立刻接连闪过三道白光,三艘敌舰瞬间被炸毁。
“看来一号是他们的主舰,这三艘船一直在掩护主舰撤退,人质很有可能在里面。”
“一号有反干扰系统,我们无法扫描内部。”
“启动缠绕光束,聂云带人强突。”
他的命令下达,隔壁舰船的舱门立刻打开,从里面训练有素地飞出一队军人,一个接着一个,整齐划一。
这些可以在宇宙中自由行动的军人灵活地躲过敌人的光弹扫射,将目标敌舰包围起来,手持武器准备突进船舱。
这是天宿人太空作战最大的优势,他们可以绕过坚固的舰船外壁,直接深入核心给予敌人最直接的打击。
在聂云的带领下,舱门很快被破坏,他打头率先进入,一直在注视他们一举一动的伏尧脑中突然警铃大作,多年来丰富的战斗经验使他形成了某种敏锐的直觉。
“闪开!”
他手一抄,自己的契子被从太空召唤回了身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敌人的战舰内部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热浪将周围所有人弹飞,刺眼的白光照亮太空。伏尧的舰船也受到波及产生了剧烈颠簸,所有人都经验丰富地伏到地面,尽可能地减低重心。
火光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时间,有限的氧气迅速消耗殆尽,爆炸产生的残骸以高速的初速度向四面八方飞驰着,有些撞击到舰船的外壳上,又改变路线向另一个方向飞去,现场很快只留下一具半烧焦的舰船内壳。
伏尧待颠簸过后,焦急地爬起来,在敌舰的尸体附近寻找着。
“有没有灵魂飞升?有谁看到了灵魂?”
众人目瞪口呆地摇摇头,事发突然,情况混乱,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为什么他们会突然自爆?他们的目的难道不是要绑架人质?”
刚刚逃过一劫的聂云扫描了飞船留下的残骸,分析出了结论,“他们可能不是自爆,而是被人安装了定时爆炸装置,有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他们得逞……”
伏尧脑内闪过了若干种可能性,最后双拳重重砸在控制台上,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太、殷!”
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仪器的滴答声,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过了许久,伏尧才重新直起身来,又恢复了理智冷静的少将身份。
“送伤员回地面,尽可能地打捞残骸,呼叫基地,调查一下这段时间有没有灵魂返航。”
下属纷纷领命各行其职,终于所有人都散去,聂云抬起手,无言地轻抚着伏尧的肩膀。他是契子,不能用摸头驱散负面情绪,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安慰。
龙寅在收到消息后也怔愣了片刻,随即起身大步向外走去,恒河也紧张地跟随其后。
他们走进电梯,电梯一路垂直向上,运行到顶才停下来。
电梯门打开,眼前已是另一番光景,天宿基因研究中心,原来就坐落在基地的正下方。
基地的现任首席叶海——曾经的次席研究员,在直尚转生后正式接任——看到龙寅后立刻走下指挥台,龙寅站到了他刚才的位置。
“什么结果?”
叶海颔首低声报告,“今日截至目前共有三个灵魂返回基地,其中一个与伏尧少将描述的时间非常吻合……”
恒河鼻子一酸,眼眶顿时红了一圈,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证实返航的灵魂属于嬴风,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个刚刚升入军校一年级的优秀学生,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
凌霄躺在医疗站的床上,有两名军人对他寸步不离地看管,为了不让他寻死,这里的人也是蛮拼的,当初看管岚晟的人要是有他们一半敬业,也不至于被他逃脱。
自己想活的时候处处都是挫折,想死的时候又死不了,凌霄想,为什么只有他这么倒霉。
“你们什么时候能放我走?我要回璧空。”
对方给出的答案永远是那一个,“等你度过了危险期,我们就送你回去。”
凌霄烦躁地捂住额,他这是成人仪式之后第几天来着,他怎么死活想不起来。
医疗人员在监控室看到了,赶过来查看他的状态。
“你有什么不适吗?头疼吗?”
凌霄面无表情地放下手,表示自己没有头痛。
“精神损伤真的不能治愈吗?”
对方听他毫无征兆地问起这个,一愣,随即想起这可能是延续他当时的记忆,于是摇摇头。
“很遗憾,目前的医学对此无能为力。”
“是说离开契主我就活不下去了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会比较困难。”
凌霄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余光瞄到正在旁边的地上打盹的小狗。
“这狗是你们的吗?”
医疗人员看了看地上的小东西,那不知是狗是狼的动物来了以后不让任何人碰,只对凌霄一个人亲近,显然他才是它的主人。
“不是。”
“那我可以养吗?”
对方不由心生难过,“可以。”
凌霄小心地抱起小灰,把它举在半空,彼此鼻子对着鼻子。
“你的眼睛颜色跟我好像啊,是不是也是打架打输了?”
小灰嗷呜嗷呜地哼叫着,爪子在凌霄脸上点了点。
“为什么你叫起来这么像狼啊?你有没有名字呢?看你长得灰不溜秋还会学狼叫,就叫你灰狼吧。”
凌霄摸着它的脑袋,“灰狼?小灰?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我想通了,活不下去就去死实在是太丢脸了,之前我一直守着跟岚晟的约定活下去,但是今后我决定为自己活。你要是没有家的话,就跟我一起走吧,去一个某人找不到的地方,我们两个过吧。”
两名看守彼此对望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前线的消息传来,显示在他们的终端上,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字里行间都是讣文。
凌霄留意到二人在看了消息之后,屋里的气氛明显更压抑了,他们无意中飘过来的目光几乎是同情,只要对上他,就迅速撇开不愿直视。
“你们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被抛弃了?”
没有回复就是肯定的回复,凌霄干笑了两声。
“呵呵,挺好的,正好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离开他,他就离开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是不是要被送到疾控中心了?能不能把我跟我的朋友安排到同一间病房啊?”
没有人回应,凌霄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岚晟要是在那里见到我,一定会很失望吧。”
他把脸埋进小灰的毛里,温暖的触感好熟悉。
——终于有三口之家的感觉了。这句话到底在哪里听到过?
止不住的眼泪将小灰的皮毛打湿,一缕一缕的,乱得好似他心底的麻。
“为什么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