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李程秀自然是不可能等邵群过来吃饭的。
他一早醒来之后就打算出门了。他的老板答应给他交医保,要他自己去医院体检一下。
他出门得特别早,八九点左右,可是邵群好像扒着门缝儿听着他一举一动一样,他一开门邵群也开门出来了,咧着嘴冲他笑。
李程秀淡淡扫了他一眼,反锁上门就往楼下走。
邵群愣了愣,赶紧冲回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个T恤,踩着人字拖拿着钥匙钱包就冲了出来。
他人高腿长,一会儿就追上了李程秀,在他边儿上问着:“程秀,你去哪儿。”
李程秀没搭理他,径自往公车站走。
邵群挡在他面前:“不管你去哪儿,我送你去吧。”
李程秀绕过他:“不用。”
今天天气晴朗,他没什么理由非得他送。
邵群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李程秀叹了口气。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跟,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今天星期六,虽然这时候的公车没有工作日人多,但也着实不少。
李程秀其实不赶时间,却非要挤最挤的那趟公车,也不肯花五分钟等下一辆。
邵群看着直咽吐沫,看着李程秀都上去,硬着头皮也挤了上去。
李程秀一上去就往车最里面钻,他人瘦,又有常年练出来的平衡能力,几下就离邵群很远了。
邵群急得头上直冒汗,也要往里钻。
司机“哎”了一声,指指他,又指指自动收款机。
邵群瞪着眼睛掏出钱包。他钱包里从来没有零钞,皱着眉头摸出一张一百的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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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愣了愣,小声拿广东话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这要搁平时邵群该踹他了,只是他现在一双眼睛都跟着李程秀,实在没空搭理他,塞完钱就要往里钻。
他这个块头在一堆南方人里显得尤其扎眼,车里本来就是人挤人的状态了,他一动就牵动一圈人,周围人都不耐烦地“啧啧”了起来。
邵群实在是挤不过去,旁边儿的一个大姑娘还有意无意地堵着他,眼睛里射出暧昧大胆的光芒,冲着他直眨巴。
邵群给郁闷坏了,眼见着李程秀离他不过八九步的距离,可就万水千山了,怎么都够不着。
公车里虽然开着空调,可放出的气还比不上人呼出来的多,邵群给热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黏黏地贴在背上,把他难受得不行。他灼热的眼睛都能把李程秀的后脑勺盯出窟窿了,李程秀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也不知道这么水深火热的状态持续了多久,邵群都快暴躁得想打人了,李程秀才下了车,他也赶紧跟着蹿下了车。
他一边跟着李程秀过马路一边抹着汗,苦笑道:“这他妈够遭罪的……”
他还没抱怨完,就见李程秀竟然是径直往一个医院走去的。
邵群神经立刻绷紧了,一把拉住李程秀,紧张地问道:“程秀,你来医院干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李程秀把手臂抽回来:“体检。”
邵群稍微松了口气,继续追问着:“为什么体检?”
李程秀知道不回答他一定不罢休,就解释道:“公司给我交医保,体检。”
邵群这才放松下来,他跟在李程秀身边,看着他一截白嫩嫩的脖子,眼神忽明忽暗。
俩人走到大厅,发现里面真能用门庭若市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菜市场呢,挂号那个窗口的人都排到后门了。
李程秀看着那人群发愁。
邵群脸上隐隐显出笑意,他道:“程秀,这队排完估计医院都该下班了,你今天肯定是白来了。”
李程秀虽然没说话,但是从他的表情也看得出他同意邵群。但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去排队。
邵群拉着他:“程秀,你别浪费时间了。”
李程秀皱眉道:“都来了,不能白回去。”
邵群笑道:“我朋友的私人医院在这附近,坐车过去也就半个小时,我保证你到了那儿不用排队。”
李程秀不想再接受他的帮助,摇了摇头,坚持要去排队。
邵群劝道:“你昨天回去晚了那狗都把你家弄成那样了,你要连续两天回去晚,它不得拆房子了。”
李程秀想起小茶杯的那个劲头,犹豫了。
邵群指着挂号窗口外边儿翻着的一溜牌子:“你看,妇科内科骨科儿科今天都已经满了,那队伍那么长,排到你保证让你明天再来,何必浪费时间呢。”
邵群见差不多说动了,就把李程秀往外拽:“我朋友的医院收费跟这儿……差不多,我就是帮你节省点儿时间,钱你自己付,别有负担行吗?走吧,别等了。”
李程秀也知道等下去只是浪费时间,无奈之下只好跟邵群上了辆出租车。
医院果然离得不远,但是一看装潢就知道是那种往死里宰人的私人医院,一个医院的大厅豪华得跟酒店似的。
一进门迎上来一个人,三十出头,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虽然长得颇为英俊,但脸上的表情却过于严肃,整个人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距离感。
邵群冲那人笑了笑,低声对李程秀说:“程秀,我去跟我朋友叙叙旧,你先去体检,一会儿我去找你。”
这儿不但求医的人少,办事效率还快,直接给他办了病历本儿,病历本儿的封面还是硬壳的,漂亮得像一本日历,李程秀看得直发愣。
前后不过几分钟,他就被一个笑起来特别可爱的小护士亲自领着去各个地方做检查。
检查到最后一项,李程秀被领往一间诊室,邵群和他的朋友在门口等着他。
邵群笑道:“听说这是最后一项了,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
李程秀点点头,进了诊室,没想到那个不苟言笑的医生也跟着进了来。
李程秀有些惊讶,看这个人的架势,似乎是医院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是个体检而已,需要他亲自来吗?
进去之后那人直接递给他一个透明容器,毫不拖泥带水地冲他说了一句话。
李程秀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体检过,最多也就是要血液尿液,现在为什么居然要他的……
那医生把容器递到他面前。
李程秀不确定地问了一遍:“你要……”
那人点点头,皱着眉冷声道:“例行检查。”
李程秀尴尬道:“体检……有这个吗?以前都不这样……”
那医生的脸很快沉了下来:“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就像人在学校怕老师,大部分人在医院,对医生都抱持着敬畏的心情,李程秀也不例外,即使心中再疑惑,还是把容器接了过来,转身进了厕所。
半晌,他才满脸通红地从里边儿出来,扭捏地把东西给那医生。
医生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放进了冷冻柜里,接着就去干自己的事儿了。
李程秀不知所措地站在他后面,不知道这最后一项检查是不是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那医生才缓缓地转过身,压着下巴,通过眼镜上方的缝隙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可以走了。”
李程秀大气都不敢喘,逃也似的出了诊室。
邵群正在外边儿等着,一见他出来就问道:“程秀,顺利吗?”
李程秀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那个小护士笑道:“李先生,请在这里留下您的地址电话并签名,检查结果出来后,我们会用快递送过去。”
李程秀和邵群往外走的时候,邵群明显很兴奋,一路上嘴角都噙着笑。
李程秀却有些别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不过他很快就没精力思考这个问题了。他们回到家,刚下了出租车,挡在他们楼道前的一辆黑色轿车,前后左右的门突然全都打开了。
李程秀一看到眼前探出的一张熟悉的脸,心都跟着紧了起来。
黎朔!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有半年多未见的黎朔,同时还有邵群的大姐邵雯,一个司机模样的人,还有黎朔身后还跟着的一个人,李程秀还没看清楚,已经被一脸激动地冲过来的黎朔给抱在了怀里。
“程秀……”
李程秀鼻头发酸,忍不住叫道:“黎大哥……”
这个拥抱还没热乎,邵群已经瞠目欲裂,他狠狠瞪了他大姐一眼,上去按着黎朔的肩膀就把俩人给分开了。他把李程秀拽到自己身后,厉声道:“别他妈瞎碰我的人。”
黎朔脸上阴得跟要下雨似的:“邵群你这个无耻小人,到现在还敢睁眼说瞎话。”
黎朔身后的人终于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冲邵群叫了一声:“哥,大热天的,火气别这么大嘛。”
邵群看了来人一眼:“锦辛,你跟来儿干什吗?我姐是不是你招来的?”
那个被叫做锦辛的人举起手:“哥你别冤枉我,大姐自己找来的,我跟过来看看热闹而已……咦?”那人突然弯下腰把脸凑向李程秀,笑着眨巴着眼睛,“哟,这个就是李程秀呀,长得挺可口的嘛。”
李程秀往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实在是一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有一双异常明亮传情的眼睛,嘴角带着春色,眼梢带着桃花,笑起来颇为魅惑人心,一看就是相当风流多情的人。
邵群皱着眉头:“你别吓着他。”说完冲李程秀道,“这我表弟,赵锦辛。”
黎朔绕过赵锦辛,抓住李程秀的胳膊:“程秀,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邵群眼中寒光迸射,挡在俩人之间,上手就打算揪黎朔的脖领子。
赵锦辛又赶紧挡在俩人之间,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邵群的胳膊:“哥,哥,别激动,今天咱们坐下来谈谈,别一见面就动拳头,多没意思啊,别激动。”
一直冷眼旁观的邵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她虽然是一个比这里的所有男人都娇小的女人,散发出的气场却半点不容忽视。
她冷冷看着邵群。
邵群一手给她带大的,在他心里,差了他十来岁的大姐,其实跟他妈差不多,他对着她,多少是有些顾忌的。
他叹了口气:“大姐。”
邵雯冷道:“你还知道你有个大姐,你还知道你姓邵吗?”
邵群扒了下头发,指着黎朔道:“你带他来干什么?”
邵雯刀子似的眼睛在李程秀脸上轻轻扫了一遍,虽然不疼,但那锋芒过处,寒气仿佛直接进了骨头,让李程秀大夏天的立时出了汗。
“人家两个是你情我愿的一对儿,我带他来找他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对?倒是你,别去破坏人家的感情。”
邵群怒道:“胡说八道,李程秀是我的。”
邵雯怒瞪着他:“邵群,你究竟是不是疯了?”
邵群讽道:“你不逼我,我一时半会儿疯不了。”
邵雯抬手扇了他一耳光,厉道:“家也不回,电话不接,为了一个男人跟自己的亲人闹成这样,你以为自己是七岁还是二十七?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什么时候能除了你自己,也为你的家人考虑考虑?爸爸一把年纪了,把他气死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邵群面色发青,表情有几分心虚。
邵雯冷冷瞪着他:“进屋说,都在这儿站着,给人看笑话吗?”说完一扭头,自己先往楼里走去。
邵群坚决挡在黎朔和李程秀之间,就是不让俩人靠近,赵锦辛就挡在邵群和黎朔之间,怕他们打起来。
到了楼上,邵群见李程秀要跟黎朔进他自己家,立时就爆发了。
他指着黎朔叫道:“你不是跟锦辛好了?现在在程秀面前装个屁痴情汉,趁早给我滚,少他妈在这儿恶心人。”
黎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冷静自持突然在他身上不见了,他有些激动地骂道:“邵群你这个下作的畜生,不要含血喷人,你以为用那种卑鄙的伎俩,就可以离间我和程秀?你只会让程秀更加瞧不起你。”
邵群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邵雯不耐烦地叫道:“够了,都给我闭嘴。”她冲邵群和赵锦辛道,“给我进屋,他们两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谈,我还有账跟你算。”
邵群还是不干,李程秀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了,他冲邵群哑声道:“别跟过来。”
虽然这细小的声音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几不可闻,可对于邵群来说,却是如雷贯耳。
他的气焰顿时黯淡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在李程秀面前都矮了一截,眼中尽是委屈难过,就那么默默地看着李程秀。
李程秀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带着黎朔进了屋。
赵锦辛墨般的双眼深沉地盯着黎朔的背影,直到门被“砰”地关上。
他推了把有些失魂落魄的邵群:“哥,进屋吧。”
邵群没动弹,就那么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隔绝了他和李程秀,却给黎朔制造了和李程秀独处空间的这道门。
赵锦辛攀上邵群的胳膊,露出一个邪笑,在他耳边低声道:“哥,放心吧,我保证给他们搅黄了,你现在有点儿出息行不?”
邵群看了他一眼,咬牙道:“你真他妈有能耐,就不该让他来。”
赵锦辛还想说什么,邵雯已经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喝道:“都给我进来。”
赵锦辛先邵群一步进了屋子,冲邵雯撒娇道:“雯姐,我给你倒杯水吧。”
李程秀和黎朔进了屋子后,竟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能再见到黎朔,他不是不高兴,只是黎朔出现得太突然,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李程秀想起跟黎朔相处的时光,感慨不已。此时他们两个人,不知道算是什么关系。
黎朔似乎平静了一些,恢复了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状态。他坐在沙发上,轻轻握住李程秀的手:“程秀……“他苦笑了一下,“这么久不见,我有好多话想说,可是现在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了。”
李程秀道:“黎大哥,你过得好吗?”
黎朔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呢?”
李程秀笑了笑:“还可以……我自己找到工作了。”
黎朔冲隔壁房间抬抬下巴,眼神有几分阴翳,“他又是怎么回事?”
李程秀脸色微变:“他,他找到我,就搬到隔壁……我不想再搬家了,小茶杯,也受不了。”
黎朔叹了口气:“程秀,当初为什么不来美国?”
终于到这个问题了。
李程秀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愧色:“黎大哥,我对不起你……我连累你……而且,我,我不敢去。”
黎朔哀伤地看着他:“我知道,那个决定对你来说太突然,可是如果你能对我多点信任,我们现在就会不一样。”
李程秀眼圈红了:“对不起……”
黎朔看着他的眼睛:“程秀,过去的我们不说了,现在呢?我们现在还有机会,你跟我走吧。事务所的事我已经摆平了,但是经过这次的事,我考虑了很多,我已经把公司卖掉了。我为这份事业打拼了十多年,错过了很多东西,爱人、生活,包括跟家人相处的时间,以至于我父亲生病了,我都没有及时在他身边。我想要一个重新的开始,去做点儿别的什么,我想离开深圳,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李程秀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在黎朔那样恳切的、真诚的眼神下,他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堵住了。
时过境迁,他已经从当初那种绝望无助、战战兢兢的状态中活过来了。邵群带给他的伤害,曾经让他一蹶不振,让他每天都如履薄冰,生怕邵群再次介入他的生活。
那个时候,是黎朔处处帮着他,安慰他鼓励他,给他容身之处,和他急需的温暖。如果没有黎朔,他不知道自己如今会在哪里,变成什么样。
他那个时侯,无论有意无意,都利用了黎朔,所以他至今都愧疚得无法直视他。
他对黎朔的感激,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所以他待在黎朔身边,希望能成为黎朔想要的温柔的情人。
可是无论他怎么骗自己,他都知道那不是喜欢。
他所有的感情,都一股脑地倾注在了邵群身上。他没想过保留,他不知道怎么保留,即使后来邵群不要了,摔在地上践踏,他也收不回来。
如果他先遇见黎朔,一切都会不同,可是他先遇见了邵群。
他李程秀大概也就是这个命了,但是他不能再连累黎朔了。
黎朔虽然说是自己决意地卖掉了公司,可是他明白,黎朔牵扯的事必然使公司受到了不良的影响,一个会计师事务所的声誉就是生命。十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赔给黎朔,自己怎么还敢再做出有可能让黎朔为难的事。
黎朔期待的目光在李程秀漫长的沉默中逐渐黯淡了下来。
李程秀哽咽道:“黎大哥,对不起……”
黎朔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邵雯找到我的时候,说带我来见你,让我把你带走。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想这回,我可以把你带走,我们好好地生活……”他难受地吸了口气:“你说对不起,你觉得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
黎朔沉声道:“你最对不起我的地方,就是不该突然消失。”
李程秀肩膀抖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知道我人在美国,知道你失踪的消息,有多着急?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为什么不等着我来帮你,你就一个人走了,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李程秀除了“对不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至今也说不清,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对是错,可是如果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黎朔看着不忍,轻轻拍着他的背,脸上带着浓浓的失望。
两人之后断断续续地谈了谈这半年多彼此的状况,临走前,黎朔留下了自己新的号码:“我给你时间考虑,如果你有任何难处,给我打电话,我什么时候都愿意帮你。”
李程秀把他送到门口,黎朔脚刚踏出门,突然转过脸来,面色阴晴不定,有些为难道:“程秀,邵群说的……我跟他的表弟,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程秀愣了愣,点点头。
“我在美国的时候,他让他表弟接近我,这种段数实在太下作,我……”黎朔面色不虞,似乎在斟酌着措辞。
李程秀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虽然愚钝,但凭直觉,黎朔和邵群的表弟之间,确实有些不寻常,可是他问不出口。
黎朔皱着眉想了半天,终于放弃,他俯身亲了下李程秀的额头:“这件事不重要,你要相信我,好吗?”
李程秀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他把黎朔送出了门,邵群和他姐姐及弟弟都站在车旁边儿,邵雯的眼圈儿通红,神色严厉,狠狠地看了李程秀一眼,转身上了车。
几人走后,邵群急忙站到李程秀身边,追问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黎朔的出现,又勾起了李程秀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他想起了邵群曾经把他置于何种境地,自己又是怎么挺过来的。现在对着邵群,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他一言不发,转身往楼上走去。
邵群跟了上来,尾随着他进了屋子,并且砰地关上了门,脸色相当难看。
李程秀扭头看着他,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邵群呼吸急促起来,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程秀,他跟你说什么了?那个老色狼是不是还对你有想法?”
李程秀胸中翻腾着一股怒火,这火气来得极其迅速,就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跟你无关。”就想打开门让他出去。
邵群反手按住门,把李程秀也压在了自己的身体和门板之间,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吓人。
李程秀一阵心惊:“你……”
邵群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摸着他的脸,哑声道:“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跟他好?你是不是打算跟他走了?”
李程秀推了他一把,想从这压力中解放出去。
邵群抓住他的手,眼里全是挣扎,他咬牙道:“程秀,我们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对你来说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吗?在你眼里他黎朔就是圣人?我就是畜生?他也是三杯酒下肚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男人,凭什么你对他和颜悦色的,对我就恨不得能少看一眼是一眼?”
李程秀肩膀颤抖着:“放开……”
邵群惨笑了一声:“放开?放开,走开,出去,滚,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话给我吗?我邵群在你眼里再不是东西,心也是肉长的,我也会疼,会难过,你对我冷言冷语的时候,跟别人眉来眼去的时候,我也会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我这辈子要什么样儿的人没有,我偏偏就栽你身上了,天天厚着脸皮跟你装孙子,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你李程秀是天仙吗?我至于为了骗你,这么作践自己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相信,我他妈也有真心,我这辈子的真心全砸你身上了。”
李程秀摇着头,慢慢缩起身子,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保护起来。
邵群硬抬起他的下巴,死死盯进他眼睛里:“程秀,我怎么装孙子我都认了,你让我一天给你跪仨钟头我都做得出来。可是让我看着你跟别人好,除非我死了。你别逼我,算我求你了,你别逼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我不想再伤害你。你不肯原谅我,我忍着,多少年我都等着你,看谁能耗得过谁,可是你如果动了跟别人在一起的念头,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邵群冰凉的手指摩挲着李程秀的脸,眼中有一股隐隐透着哀怨的狠绝,这指尖的冰冷直击李程秀的心底,他看着邵群深不见底的双眸,不寒而栗。
他有种感觉,仿佛邵群周身生出了无数无形的大网,每一根脉络都紧密地插进了他的血肉之中,将他紧紧包围。他逃无可逃,无论到了哪里,都脱离不了这个人的束缚。
李程秀怕得双腿发软。
这种强烈的、不加掩饰的感情,让他的心震撼不已。他曾经那么爱过的人,这些一遍遍重复的深情表白,无论怎么提醒自己不要相信,他都做不到无动于衷。以至于每次看到邵群,他都很害怕,他害怕再听到那些动听的话,害怕自己想压也压不下去的,不断猜疑否定,否定再猜疑的心。
可是邵群就像一把锋利的剑,贴得越近,伤得也越重,他已经受过了足够的教训,他不能不长记性。
邵群抹了把脸,哑声道:“程秀,你为什么非得这么折磨自己、折磨我呢?你能找出一千个理由可着劲儿换着花样恨我,你能不能哪怕找半个理由,跟我重新来过?你以前也喜欢过我的,我求你再喜欢我一回行不行?”
李程秀心痛如绞。把他的真心毫不容情践踏过的人,凭什么要求他再付出一次。他早就把感情一股脑地扔了出去,然后被耗光了,他的身体已经干枯了,他的心已经空了,他喜欢不起来了:“喜欢……你,你不要的,你,你不配……”
邵群觉得身体快裂开了一样地疼,他惨笑一声,颓然地收回胳膊,冲李程秀竖了竖大拇指:“程秀,我以前觉得你太娘们儿,我他妈看走眼了,你别提多爷们儿了,你这心能比任何人都狠,捅人都不见血。”
李程秀推开他。
邵群紧紧握了握拳头:“我姐暂时不会来烦你了……你也不要再见黎朔了,我们俩还跟以前一样成吗?我就当个任劳任怨没脸没皮的邻居,我就知足了。”
邵群走之后,李程秀窝在沙发里哭了好长时间。
他的日子好像不管怎么过,都会越过越难。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犯着谁了,无论往哪条路上走,看上去都没什么好结果。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什么事儿,是真正属于他的,不会抛弃他的,他自己做得了主的。
他只知道哪怕自己带着茶杯去流浪,他都不敢回到邵群身边。
他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记得邵群的味道。邵群是他记忆里最浓重的色彩,无论是美好的抑或痛楚的,他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都会跟随他一辈子。邵群是种在他心上的毒苗,他不能再让这东西长大,否则享受了片刻的温暖,一旦有一天,邵群又放弃了他,他会活不下去。
李程秀哭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给他的房东打了电话。
“喂……李姐,房子,我不租了……”
打从邵群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他还得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本来希望能等茶杯再长大点儿,不这么皮,也不这么脆弱了,再带着它彻底消失。可是眼下,他真的待不下去了。
邵群一天比一天还要殷勤体贴,温柔备至。
那个扫帚倒了挡路都不带扶一下的邵群,如今学着做菜做饭,变着花样地讨好着他。
他知道自己容易心软,他能对别人的伤害忍辱负重,却无法对别人的好意视而不见。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对邵群心软。
所以他只能逃。
悄悄地跟李姐约了时间查了下房子,把押金房租水电一系列东西都结算了清楚。到了下旬的时候,李程秀着手准备辞职。
他其实根本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但肯定要去个远一点的地方。
他以前听他的同事说过,四川是个很好的地方,生活成本低,气候环境好,非常适合居住。
他这辈子去过的地方,只有自己的老家和广东的几个市,对于其他地方的概念,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当想到要去哪里的时候,他就想到这个地方。
去公司辞职的时候,他万般舍不得。
他才刚在这里站住脚,公司还在给他办保险,如果他能长期待下去,老了之后就能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一次次的,都因为邵群儿不得不放弃。
还好体检的结果迟迟没有寄到,他看不到,也就装作忘了他的医保,狠狠心就递了辞呈。
老板挺不能理解的,冲着他发了一通脾气,最后好说歹说地让他多干两个星期,至少得给他时间找人替代他。
李程秀的房子正好也那时候到期,就同意了。
他当天回到家后,开始把一些不用的东西先收起来,正打包东西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李程秀直起了身子,默默地看了门板半晌,没有理会,他想门外的肯定是邵群。
邵群却不放弃,依然哐哐敲着门,而且越敲越不耐烦,最后几下力道大得是在砸门了。
李程秀无法,只得冲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邵群一脸狠戾,双眼通红,把一张纸甩到他眼前,嘶哑着开口:“你又辞职了?这么让你满意的工作你都舍得辞掉,这回又打算去那儿?我就让你厌恶到这种程度?你要一次一次从我身边逃走!”
李程秀惊讶地看着那张单薄的纸,是他今天才交上去的辞职信:“你,你怎么……”他不想问了,邵群有的是办法,他问了又如何?他一直沾沾自喜地以为靠着自己的实力在工作上得到的那些成果,其实不过是邵群施舍给他的。
没有邵群,他什么都不是,他还有什么好依依不舍的呢?
邵群把那张纸团揉作一团,扔到了他脚边,瞪着赤红的眼睛厉声道:“你想去哪儿?这回你又想去哪儿?”
李程秀后退了一步,觉得腿脚发软,他知道他哪儿也走不了了。
邵群突然靠了过来,狠狠地把他抱住,嘶哑地叫着:“程秀……你又想去哪里?你又要离开我,让我上哪儿都找不着,你怎么就他妈这么狠呢?”
李程秀眼眶一热,心里那股酸楚的滋味儿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邵群声音微微颤抖着:“我不会让你走,你哪儿也别想去,你别想再离开我……”
李程秀颤声道:“邵群,你够了,我也够了,咱们,到此为止吧。”
邵群吼道:“我够个屁,我想跟你好一辈子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李程秀慢慢推开他,脱力般坐到沙发上,哽咽道:“邵群,你说话,总是这么轻易。”说喜欢他,说要好好对他,说不会结婚,说只有他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这些话的人,最终还是把他踩到了地上。承诺是如此飘忽轻浮的东西,让人如何相信。
即便是现在,邵群如此执着地围在他左右,声称对他是真心的。可那是他的真心,为何非得被迫他接受?邵群还是那个邵群,唯我独尊的,认为一切都该按照他的意愿发展的邵群。他想抛弃就抛弃他,想和好了,就不容他反驳地出现在他面前,强迫自己接受他的“照顾”,他的“真心。”
凭什么呢?邵群其实从来也不曾给他过选择。说不要就不要他,说要,他就必须得回去?邵群拥有的太多,而自己的筹码太少,他这辈子还能不能自己给自己做主?
邵群蹲到他腿边,抬着头看着他:“程秀,这些话听在你耳朵里,只有轻易两个字吗?你知不知道,你觉得我轻易讲出来的话,是我拿很多东西换来的对你的保证?我长这么大没正经谈过恋爱,就喜欢过你一个人,从小到大……头一次就失恋,就这么灰头土脸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靠近你,看着你,翻来覆去地告诉你我知道错了,我能改,盼望你再给我个机会……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然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结婚,我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哪怕我的家人,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让我去死都行。你教教我吧,我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去?”
李程秀哑声道:“我让你,放过我呢?”
邵群眼前渐渐模糊了,心痛得已经快没有知觉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响起,他说:“唯独这个,不行。”
李程秀忍着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道:“邵群,你说,尊重我,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搬到我隔壁,你问过我吗?你插手,我的,工作,问过我吗?你现在说喜欢我,以后呢?我不会生孩子,我,我带不出去,你的家人,不会接受。我们,能在一起,多久?有一天,你腻了,我去哪里?我怎么办?你抛弃过我,羞辱我,如果再发生呢?这些,你想过吗?你只想着,你想和我和好,你想过我吗?”
邵群呆呆地看着他,他几乎从来没听李程秀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而每一句话,都跟把刀子一样,把他的身体划得到处是伤。等他说完,自己几乎是蹲不住了。
邵群哽咽道:“程秀,你这么说不公平。我一直都在努力地争取我们的未来,我要让我的家人接受你,我要让你光明正大地进我邵家的门,我一定会做到,只要你能给我点时间。我怎么会没想过你的未来,以后我邵家的一切都会是你的,只有我害怕你不要我的份儿。除了让我放弃,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可是你别叫我放弃,我放不了,我真的放不了。”
李程秀轻轻撇过头去:“邵家,与我无关……我不想,再和邵家有关系。”
邵群身体颤抖起来,他扶着李程秀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有些激动道:“程秀,我说的是真的,邵家会是你的。如果我把整个邵家送给你,你愿不愿意信我一回?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程秀推开他的手:“你在说什么……”
邵群抓着他的手:“程秀,你相信我,你听着,我邵群把邵家送给你了,连我一起,整个邵家都会是你的。这样你能安心吗?我早说过,你什么都没有,但你有我,你就什么都有了,你会什么都有的。”
李程秀想抽回自己的手,阻止他的胡言乱语:“别说了,你出去吧……”
“程秀!”邵群似乎是豁出去了,“程秀,你还记得那天的体检吗?”
李程秀心里一动,转头看着他。
“你,九个月后,你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李程秀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一时消化不了邵群扔下的炸弹,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邵群看着他,有些激动道:“我找的代孕,已经受精成功了,到时候她会生下你的孩子。这个孩子会姓邵,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是我们两个的,以后邵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也就是你的……”
邵群还没说完,李程秀的脸已经扭曲了,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挥起拳头狠狠朝邵群脸上打了过去。
邵群被他一拳打翻在地,李程秀还嫌不解恨,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骑到了邵群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地打在邵群身上,脸上。
没想到平时蔫了吧唧的人,被惹急了也会疯狂,疯狂起来打人也会很疼。
邵群开始还下意识地护了几下,后来干脆就皱着眉头任他打,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可比这些拳头更疼的,是心。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李程秀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身子才软了下来,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到了邵群脸上:“这是人……邵群,你这混蛋,这是人……是条命……你随随便便,随随便便就……你还是人吗,你,这是人呀!”
邵群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眼泪夺眶而出:“程秀,我没有办法了,我不能让你走,你走了我绝对会疯了。我每天都害怕得睡不着觉,就怕有一天一醒过来,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你都不要我了,我还有什么能留下你?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办法留下你?你不要我了……我他妈能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
李程秀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恨不得连皮带肉地咬穿了,也不足以发泄他心头之恨。
邵群究竟要把他逼到什么境地才肯罢休!
孩子!孩子!他李程秀一个卑微的同性恋,居然要有孩子了!这是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对他来说,这是多么神圣,多么美好的一样东西,邵群居然用作逼迫他的筹码,甚至先斩后奏。这孩子何其无辜,在一个不被期待的情况下莫名降生,他该怎么办?孩子该怎么办?邵群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邵群死死抱着他,肩膀上的、身上的疼痛,他都感觉不到了,也根本不在乎。
一场恋爱谈得这么惨烈,也算他姓邵的有能耐。谁能像他这么傻逼,一条道走到黑,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爱他,根本离不开他。把自己的感情过成现在这个德行,都是他的报应。李程秀已经不愿意回头了,自己却不能放他走,明明知道这样做他会更恨自己,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邵群一辈子的挫败,都来自李程秀身上,他真的不敢想象,两个人最终会走到何处,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还能不能看见李程秀对他笑了。
邵群就那么抱着李程秀,就像溺水之人抱着浮木。
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念想,最迫切的奢望,他什么都能放弃,只有怀里这个人,他绝不放手。
李程秀呜咽地哭着,整个人都崩溃了一般,两个人就那么抱了好久,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茶杯愤怒的叫声才把两个人的神智拉回了现实。
李程秀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把撕咬着邵群衣服的小茶杯抱起来揣到口袋里,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
邵群赶紧跳了起来,追在他后面:“程秀,你去哪里?”
李程秀满脸是泪:“别跟着我……”
邵群抓住他的胳膊:“程秀,你去哪里?你现在状态不好,你别乱走……”
“别跟着我!”李程秀尖叫一声,狠狠推了他一把,转身往门外跑去。
邵群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有多吓人,也跟着追了出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程秀,似乎压抑在体内的所有愤怒的情绪都被点燃了,他也想不到,这件事能让他受这么大的刺激。
邵群心里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恐怕又做错了。他就这么一错再错,把李程秀推得越来越远,可是越是这样,他越要步步逼近,错了一步,两步,他只能继续错下去,没法回头。
邵群跟着李程秀冲下楼后,发现远远驶来一辆车,他一看就知道是他大姐的。
他刚想无视着跑过去,那车突然加速,一下子拐到了他面前,挡在他和李程秀之间。
邵雯从车上下来,一把拽住他,怒道:“看着我还跑……”
邵群眼看着李程秀越跑越远,急得头上直冒汗,就想甩开他姐。
邵雯尖声道:“邵群,你这怎么了?谁打你了?”她看着自己弟弟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脸颊还肿得老高,想想刚才邵群着急忙慌地追得是谁,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邵群急道:“姐我回头再跟你说。”说着就绕过她往李程秀的方向追去。
邵雯气得脸都红了,转身上了车,跟司机说:“跟着他。”
李程秀跑得特别快,他也没什么目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一点都不想看到邵群,能离他越远越好。
邵群虽然跟在后边儿,可也不敢靠近,隔着一点儿距离,怕自己这时候上去,李程秀又该激动了。
李程秀觉得脑袋里乱成一团,一时之间,无数画面声音都炸开在脑海中,他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整个世界混沌未开,理不出半点头绪。
小茶杯在他口袋里不安份地扭动着身子,呜呜直叫,爪子扒着他口袋的边缘,看着自己离地面的距离,几次跃跃欲试地想跳,都没敢。
突然,它屁股底下的手机响了起来,震动的声音把它吓了一跳,这回叫得更厉害了。
李程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号码,按下通话键。
季元祁充满活力的声音在那边儿响起:“喂,李程秀,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本少爷,我被关在这个破房子里,快无聊死了,我想吃好吃的。”
李程秀没说话,哽咽着“嗯”了一声。
季元祁立刻敏感地发现这声音不对头了:“哎?你怎么了?”
李程秀还是没说话,他急忙问道:“李程秀,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隔了半晌,李程秀才又“嗯”了一声,这时候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都抖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立刻炸了起来:“我靠,你又哭……你,你怎么了这是,谁又跟你过不去了?不是,你好歹是个男人,别碰上什么事儿都哭呀,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我给你出气。”
李程秀难受地叫了一声:“小季……”叫完就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他好歹是男人,不该碰到什么事都哭。可是他这么一个男人,事事都得被别人掌控着,只是想过过吃饱穿暖自给自足的日子都做不到。如今还被逼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他真的有了孩子,哪怕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能说不要就不要吗?那毕竟流着他的血。
李程秀这辈子一直都知道自己没能耐,可是对于眼前的局面绝望到这种程度,却是头一次。
他恨邵群的一意孤行,也恨自己的软弱无用,事到如今他依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了快一旬的孩子哭,难怪要被瞧不起,难怪要处处受制于人。
季元祁在那边儿急了:“你在哪儿呢?我叫人去接你,你先别哭,来我这儿,我一定帮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李程秀一时冲动从家里跑出来,现在也不想回家,这么大的广州,他真的只有这一个朋友,他犹豫了一下,就告诉了自己在的地方。
季元祁让他在那儿别动,马上派人去接他。
李程秀在路边站了二十来分钟,果然来了一辆车,还是前几次的那两个黑衣人,恭敬地把他接上车。
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邵群,眼睛都瞪直了,连忙打了个车,跟在了后面。
车子很快把他带进了他来过几次的那幢别墅。李程秀在车上已经稳定下了情绪,下车的时候,看到慌忙冲他跑过来的季元祁,就有些难堪。
季元祁上来就抱着他肩膀,拿手指摸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你这是怎么了?失业了?茶杯死了?”
李程秀皱了皱眉,拍拍自己的口袋:“它很好,乱说话……”
季元祁瞄了他口袋里的小狗一眼,揽着他肩膀把他往屋里带:“你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李程秀深吸了口气,神色灰暗地看了季元祁一眼。
他根本不知道这该从何说起,他和邵群两人之间的纠葛纷乱如麻,如何说得清楚,就算说得清,他也没有办法告诉季元祁。
季元祁看他不说话,急得想戳他脑袋。
“你这么要死要活的一张脸冲着我,还不跟我说怎么回事,你是故意找本少爷晦气是不是?”
李程秀摇摇头:“我还是回去吧……”
季元祁把他按回沙发上,“不准走,事情没解决不准走。”
李程秀把茶杯从兜里拿出来,放在手里摆弄,低着头不说话。
季元祁抽出抽纸怼到他脸上,给他擦脸。
李程秀尴尬地接过纸,低声说:“谢谢。”
季元祁叹了口气:“你倒是说话呀,不说话我怎么帮你。”
李程秀揉着眼睛,吸了下鼻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季元祁低喊道:“我现在不想吃东西。”
就在俩人尴尬对视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骚乱声。
季元祁刚要起身去看看,一个保镖已经敲门进来了。
“怎么回事?”季元祁透过窗子看去,大门口闹哄哄地围了好几个人。
保镖道:“少爷,有个人在门外非要进来,说要找李先生……随后跟过来一位女士,属下认得,是北京邵家的大小姐。”
李程秀脸色骤变,紧张地看着季元祁。
季元祁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我说你哭成这样呢,因为那个邵群吧?”
李程秀紧张地站起来:“我还是……”
季元祁眼睛盯着窗外:“你老实坐着……妈的,早就想教训教训这个姓邵的了,你们把他放进来,让他那个夜叉似的姐姐在外边儿等着。”
保镖为难道:“少爷,那人来者不善,真的要放进来?不如让邵大小姐进来吧,把她晾在门外不太合适……”
季元祁无所谓道:“我让她弟弟进来已经是给她面子了,你怕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盘。”
保镖无奈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