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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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崔美人仿得最良心的居安斋在京城开分店了!

就开在那个店主烧陈货、捐济孤老的崔氏南货店!

店里张挂出了小乔、孙尚香的等身大图,画出的人物和原先正版《六才子评三国》里的美人图既肖似又不完全相同,可见不是照扒原书里的图画,而是找着了真能画出崔美人儿风格的好画手!

居安斋还没正式挂牌开张,风头就已引动了京城,连国子监内的斋夫都津津有味地议论着那两张美人图是什么身姿体态,多么绝艳动人。转天正经开张的日子,不少监生从斋夫口里听到那店外多少人排队,书卖得流水一样,都急的活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立刻插上双翅去新店,凑些银子共买一套新出的三国图本。

早上助教离开,留他们自己念书时,就有几个监生心浮气燥,长吁短叹地想着居安斋墙上张挂的小乔和孙尚香。斋长都看不下去了,拿着讲诵簿在他们眼前晃悠着说:“晚上签字时背的书不足、仿书不成样子的可是要拿去绳愆厅处置,各位同学收收心,好歹把功课敷衍出来。”

别人越急,崔燮越是气定神闲,铺纸研墨,一笔字写得工工整整,似印出来的宋版书似的。甯斋长便指着他的功课教训别人:“你们都年纪不小了,心性可别还比不过十六七岁,抱着热火罐儿似的少年人。”

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监生笑道:“崔贤弟可没抱过热火罐儿,我看他这定力倒像抱了个竹夫人,心静自然凉。”

甯举笑骂了一声:“那你也抱,去号房拿你的竹夫人来,我只当看不见你出去过。”

另一监生作势拦他,对甯斋长说:“斋长不可放他出去,这一去定是要溜去看居安斋的美人图了!”

那年轻监生苦着脸说:“居安斋的书也忒难买,稍晚一点儿就抢光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又能有新货。又不许一人多买几套,不然我们伙着雇个觅汉跑腿也合适。你们看崔贤弟气定神闲,保准早就交待了家人帮他排队去。咱们这些孤身在京的,又没个小厮使唤,等到散学就晚了……”

他一打眼儿看见崔燮还在低头写字,便呶了呶嘴,问他:“和衷,你敢是没看过六才子版三国里的插画么,知道他出了新书,心里真个能不上火?”

当然不上。看你们这么着急要买的样子,我就一点儿不用担心销量了。

崔燮嘴角微挑,露出一点神秘的笑容,压着嗓子说:“那新书我已经看过了啊,的确是好。曹操大宴铜雀台,正欲作铜雀台诗,闻听刘备得了荆州,竟失手将笔落地,汤才子评之‘满城风雨近重阳’为催租人所阻,今曹操连一句也无,何其惫也’。”

“什么!”

“你是怎么看见新书内评的!他家早不是光张挂了美人图,定好了今日才开售么!”

崔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甯斋长品了品点评的句子,说道:“‘满城风雨近重阳’,是用了黄州鄱邠老重阳节兴至赋诗,却被来收租的房主打断思路,只单留此名句的典故,讥讽曹操听闻刘备得荆州便心思慌乱,连一句孤句也未能做得出。这般俏皮的点评,果然是汤才子!”

另一个监生惊喜地问:“崔贤弟家里有书?可否拿来叫我们看看?可有多余能渡让给我们的?”

崔燮张着教官不在,便搁下笔,微微抬起下巴,淡然地说:“居安斋的书,我要就能多拿几本。他家的主人从前是我家家人,那家儿子与我情同兄弟。当初我把致荣书坊捐了做图书馆,他家就收拢了店里无处可去的匠人,买了原店的书版和文稿开的居安斋。他们要做书时,我也时常帮着指划一二的。”

罢哟!这个人曾捐过致荣书斋的!那才是如今风行的美人图、美人笺鼻祖!

迁安县令出的《戚志远公杂记》里就写过他捐母亲嫁妆好教县里学子读书的事,看这篇游记时还有多少人替书斋可惜,觉得他煮鹤焚琴呢。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居安斋也是迁安的,又是全盘继承了致荣书坊的雕版,肯定也和他有关系啊!

连甯斋长都忍不住颤声问道:“那、那家居安斋是你的?”

崔燮摇了摇头:“自然不是,那家店主早不是我家的人了。我当初回乡科举时,路上重伤将死,带回家的老仆父子悉心照料,救了我的性命回来。我到家便还了他们的身契作回报,又指点他们做些营生,挣了钱,他们后来一直也把我视为骨肉,开书斋后也和我家来往不断,发什么新书、新画笺的都要先问我一句。”

真是仁主义仆,难得……

一名监生忽然想到:“他们偏偏在那家崔氏南货店开业,那家店也姓崔……”

崔燮笑道:“是啊。那家店铺赔得太多,经营不下去了。我想着与其转给别人,不如给了自己人,恰好他们也想从通州再进一步,来京开分店,便把店铺买下了。往后我帮他们参谋赞画新书也方便了。”

把参谋赞画的“赞”字去掉,就是他要给居安斋干的工作了。

这书店开在京里,崔启天天跟他家住着,早晚会叫人扒出两家的关系,索性他先预警一下,省得叫别人扒出来,他之前不说倒像心中有鬼似的。

这家书店出的都是清雅的文学类书,三国又可说是应广大读者迫切要求而出,跟崔美人再也搭不上关系。新书的图他也刻意改了改画风,上色偏向清淡,衣纹用钉头鼠尾的描法,勾线更细密有力,再加上练武练得腕力更沉厚,和从前那些美人图已经有直观的差别了。

只要他咬死了是仿时下流行风格画的,别人肯定不能把他当成崔美人了。

他淡淡一笑,朝同窗拱了拱手:“各位如想要新书,我便找他们要几本来,你们带去号房里传看,大伙儿都能看着新书,也能省一笔银子,岂不两全齐美?”

众人刚听他说连祖传的店铺都卖了,也不好意思白拿他的书,纷纷拒绝,都宁愿自己凑出银子,只求他帮着捎几本书就行。崔燮客气了几句,见他们真心想买,便说:“国学不是做买卖的地方,我叫他们伙计明日捎几本在门口等着,诸位中午散学后找他买就是了。”

众生顿时精神振奋。有钱的就想着多买几套,没钱的则几个人凑着银子,心也不慌了,神也不散了,连《九章算数》的题目都做得下去了。

这阵新《三国》的风气还不只在国学刮,连朝廷中人都有不务正业,大白天就把抢着的书拿到公署炫耀的。

孙应爵叫人顶着门抢了几十本书来,背着他爹拿箱子扛到镇抚司,张扬地说:“大伙儿别客气,来分书啊!这本书里可有‘三气周瑜’的大图,周郎吐血,小乔在旁边服侍着,那叫柔情似水……啧啧啧,比起店里张挂的那张小乔别是一番风味儿了。”

众人都不甚热情,孙世子还挺奇怪,拿书碰着人问:“这么好的书怎地你们不要了?前些日子不还都说好要抢吗?还是你们家下人给买了?那也得是晚上回去才能看,不及我这现在就到眼前的啊。”

几个镇抚、千户都纳闷地看他:“昨晚上谢千户着人到处送书,没给府上送去?”

“什么?他早就拿着新书了?”孙应爵惊讶得合不拢嘴,半晌和愤愤地朝谢瑛叫道:“你昨晚上就抢着书了?你怎么抢的,他家当时还说书没做好,死活不肯提前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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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瑛笑而不语。

姚福员挑了挑眉:“你怎么就不想想那店原来姓什么?买了人家的店,能不给主人几本新书么?那家主人还给谢兄做过新衣裳呢,书算什么。”

孙应爵啐了一声:“我怎么就赶不上这样的好事,出个公差就能救着这样知恩图报,还知情识趣的人……”

抱怨几句,又想起重点不在这边儿,拿书敲着桌子,悲愤地问:“你昨儿都送遍他们了,怎么不送我呢?”

谢瑛勾勾唇角,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昨日我头一个便派人送往府上的,可那时世子不是跟人听曲儿去了吗?老侯爷叫人接的,后来怎么没到你手上我就不知道了。”

孙应爵沉默了一阵,抹了把脸,“嘿”了一声:“我昨天回去晚了,我爹也没说教训我两句,敢情是截了我的书心虚了。唉,谁教我当儿子不能跟老子置气呢……”

说着又看向谢瑛:“这书只好送别人了,你可还送谁了?”

谢瑛道:“就先紧着送你们了,还有些父辈旧交家里也待送几本。晚上还得去他店里买几套,再看看有什么新货。”

别人该买的都遣下人买了,都不想去,他散了值就独自骑马去了一趟城东,看看崔燮那个老仆开的店是什么样的。谁想那里到了晚上人流还不散,路上人流攒动,都是挤着买书去或是买了东西回来的,在路上就有不少人捧着书看,高谈阔议,点评里面的评论与插画。

也有人索性连书都不看,只买他们店里新出的换装套卡,走在街上便大赞这画笺出的和当年的崔美人一样良心。顺便还要感慨几句美人默默离去,书店老板忒狠的心,连香闺也不留下作纪念,就给捐了作图书馆。

谢瑛这个知情的在背后伏低身子,默默忍着笑前行。越到书店附近挤得越厉害,他便下了马,揪着缰绳往前走,看那块叫半天斜阳照得微微发红的“居安斋”牌匾。

他本已走到门外,影影绰绰看见墙上两个美人并排而立的倩影,堂里又有人头攒动,索书声、银钱响动不绝于耳,忽又觉得不必再进去了。

他是乘兴而来,自然兴尽而归,转身朝着人流少的地方走去。路过店侧一个胡同口,余光扫到些颜色不同的地方,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

书斋侧门外正静静停着一匹小白马,马上坐着一名青衿软巾的小学生,也正朝他这边看来,生得形清骨秀,风神奕奕,不一般的好看,也不一般地眼熟。

两人目光相触,崔燮先叫了一声:“谢——”

话音未落,想起这里人多,便打马跑到他面前,带点兴奋地问他:“谢兄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若有想要的书,只管吩咐,我叫人给你送去就是了,这里人怪多的……”

崔源和计掌柜他们正在门口送崔燮,见谢瑛过来,便都上来行礼,问他们要不要进院子说话。崔燮指着那座院子说:“谢兄可愿赏光进去坐坐?院里虽有些伙计和工匠住,可也有能清净聊天的地方。”

谢瑛想起店里人头攒动的模样,摇头道:“你们正忙着,哪里分得出人手招待我。何况我也不是那要招待的人,你若觉得叫我白来这一趟不合适,不如陪我出去走走,我也看看骑马骑的如何。”

好啊。

崔燮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牵着马在胡同里转了身,对崔源和计掌柜说:“我与谢千户出去了,你们帮我告诉家里一声,晚上我就先不回去吃了。”

崔源“哎哎”地应着,还想拿些银子叫他请客用。崔燮摆摆手,满面笑容地说:“哪里还用源叔你的银子,我自己带了。你们回去吧,前头正忙呢,我们这就走了。”

他平常极少出门,今天是赶上新店开张,担心经营状况,才在散学后来看了一眼,没想到竟正撞上谢千户也来看他的店,这也是有缘份了。平常他都省不得花时间在外面,今儿既然遇上了,索性就出去玩一趟,也不负谢千户特地来看他一趟。

绕出那条细窄的胡同,走上大路,他便将缰绳一扯,回头笑道:“咱们去哪儿?”

谢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色便服与他的监生青衫,略有些遗憾,答道:“先去城外疏散疏散。明儿就是关帝诞辰,今晚各处关帝庙外应当就有倡优百戏预演起来了,咱们散心回来就找处近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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