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陈经济守御府用事 薛嫂买卖说姻亲 第3小节
当下两个正干得好,忽然丫鬟海棠送茶来:“请奶奶后边去,金哥睡醒了,哭着寻奶奶哩!”春梅陪经济又吃了两锺酒,用茶漱了口,然后抽身往后边来。丫鬟收拾了家活,喜儿扶经济归书房寝歇,不在话下。一日,朝廷敕旨下来,命守备领本部人马,会同济州府知府张叔夜,征剿梁山泊贼王宋江,早晚起身。守备对春梅说:“你在家看好哥儿,叫媒人替你兄弟寻上一门亲事。我带他个名字在军门,若早侥幸得功,朝廷恩典,升他一官半职,于你面上也有光辉。”这春梅应诺了。迟了两三日,守备打点行装,整率人马,留下张胜、李安看家。止带家人周仁跟了去不题。一日春梅叫将薛嫂儿来,如此这般和他说:“他爹临去,分付替我兄弟寻门亲事。你替我寻个门当户对好女儿,不拘十六七岁的也罢。只要好模样,脚手儿聪明伶俐些的。他性儿也有些刁厥些儿。”薛嫂儿道:“我不知道他也怎的?要你老人家分付。想着大姐那等的还嫌哩!”春梅道:“若是寻的不好,看我打你耳刮子不打?我要赶着他叫小妗子儿哩,休要当耍子儿!”说毕,春梅令丫鬟摆茶与他吃。只见陈经济进来吃饭。薛嫂向他道了万福,说:“姑夫,你老人家一向不见,在那里来?且喜呀!刚纔奶奶分付,交我替你老人家寻个好娘子,你怎么谢我?”那陈经济把脸儿蛙着不言语。薛嫂道:“老花子怎的不言语?”春梅道:“你休叫他姑夫,那个已是揭过去的帐了。你只叫他陈舅就是了。”薛嫂道:“只该打我这片子狗嘴!只要叫错了。往后赶着你只叫舅爷罢。”那陈经济忍不住扑吃的笑了,说道:“这个纔可到我心上!”那薛嫂撒风撒痴?赶着打了他一下,说道:“你看老花子说的好话儿!我又是你影射的,怎么可在你心上?”连春梅也笑了。不一时,月桂安排茶食,与薛嫂吃了。提着花箱儿出来,说道:“我替你老人家用心踏看,有人家相应好女孩儿,就来说。”春梅道:“财礼羹果,花红酒礼,头面衣服,不少他的,只要好人家好女孩儿,方可进入我门来。”薛嫂道:“我晓得。管情应的你老人家心便了!”良久,经济吃了饭,往前边去了。薛嫂儿还坐着,问春梅:“他老人家几时来的?”春梅便把出家做道士一节说了:“我寻得他来,做我个亲人儿。”薛嫂道:“好好,你老人家有后眼!”又道:“前日你老人家好的日子,说那头他大娘来做生日来?”春梅道:“先送礼来,然后纔使人送帖儿请他坐了一日去了。”薛嫂道:“我那日在一个人家铺床,整乱了一日,心内要来,急的我要不的!”又问:“他陈舅也见他那头大娘来?”春梅道:“他肯下气见他?为请他,好不和我乱成一块!我与他说,人替他家说人情。说我没志气:‘那怕吴典恩打着小厮,攀扯他出官纔好,管你腿事!你替他寻分上,想着他昔日好情儿?’”薛嫂道:“他老人家也说的是。及到其间,人不计旧仇。”春梅道:“咱既受了他礼,不请他来坐坐儿又使不的。宁可教他不仁,休要咱不义!”薛嫂道:“怪不的你老人家有恁大福,你的心忒好了!”当下薛嫂儿说了半日话,提着花箱儿拜辞出门。过了两日,先来说:“城里朱千户家小姐,今年十五岁,也好陪嫁。只是没了娘的儿子。”春梅嫌小,不要。又说:“应伯爵第二个女儿,年二十二岁。”春梅又嫌应伯爵死了,在大爷手内聘嫁,没甚陪送也不成。都回出婚帖儿来。又迟了几日,薛嫂儿送花儿来,袖中取出个婚帖儿,大红段子上写着:“开段铺葛员外家大女儿,年二十岁,属鸡的,十一月十五日子时生,小字翠屏,生的上画儿般模样儿,五短身材,瓜子面皮,温柔典雅,聪明伶俐。针指女工,自不必说。父母俱在,有万贯钱财,在大街上开段子铺。走苏、杭、南京,无比好人家!都是南京床帐箱笼。”春梅道:“既是好,成了这家子的罢。”就交薛嫂儿先通信去。那薛嫂儿连忙说去了。正是:
“欲向绣房求艳质,须臾红叶是良媒!”
有诗为证:
“天仙机上系香罗,千里姻缘竟足多;
天上牛郎配织女,人间才子伴娇娥。”
这里薛嫂通了信来。葛员外家知是守备府里,情愿做亲。又使一个张媒人同说媒。春梅这里备了两抬茶叶,髓饼羹果,教孙二娘坐轿子,往葛员外家插定女儿,带戒指儿。回来对春梅说:“果然好个女子!生的一表人材,如花似朵,人家又相当。”春梅这里择定吉日,纳采行礼。十六盘羹果茶饼,两盘上头面,二盘珠翠,四抬酒,两牵羊。一顶{髟狄}髻,全付金银头面,簪环之类,两件罗段袍儿,四季衣服。其余绵花布绢,二十两礼银,不必细说。阴阳生择在六月初八日,准娶过门。春梅先问薛嫂儿:“他家那里有陪床使女没有?”薛嫂儿道:“床帐妆奁,描金箱厨都有,只没有使女陪床。”春梅道:“咱这里买一个十三四岁丫头子,与他房里使唤,掇桶子倒水方便些。”薛嫂道:“有两个人家卖的丫头子,我明日带一个来。”到次日,果然领了一个丫头,说:“是商人黄四家儿子房里使的丫头,今年纔十三岁。黄四因用下官钱粮,和李三家,还有咱家出去的保官儿,都为钱粮,拿在监里追赃,监了一年多,家产尽绝,房儿也卖。李三先死,拿儿子李活监着。咱家保官儿那儿子僧宝儿,如今流落在外,与人家跟马哩!”春梅道:“是来保?”薛嫂道:“他如今不叫来保,改了名字叫汤保了。”春梅道:“这丫头是黄四家丫头,要多少银子?薛嫂道:“只要四两半银子,紧等着要交赃去。”春梅道:“甚么四两半!与他三两五钱银子留下罢。”一面就交了三两五钱雪花官银与他,写了文书,改了名字,唤做金钱儿。话休饶舌。又早到六月初八。春梅打扮珠翠凤冠,穿通袖大红袍儿,束金镶碧玉带,坐四人大轿,鼓乐灯笼,娶葛家女子,奠雁过门。陈经济骑大白马,拣银鞍辔,青衣军牢喝道,头戴儒巾,穿着青段圆领,脚下粉底皂靴,头上簪着两枝金花。正是: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
一番折洗一番新!到守备府中,新人轿子落下。戴着大红销金盖袱,添妆含饭,抱着宝瓶,进入大门阴阳生引入画堂,先参拜家堂,然后归到洞房。春梅安他两口儿坐帐,然后出来。阴阳生撒帐毕,打发喜钱出门,鼓手都散了。经济与这葛翠屏小姐,坐了回帐,骑马打灯笼,往岳丈家谢亲,吃的大醉而归。晚夕女貌郎才,未免燕尔新婚,交姤云雨。正是:
“得多少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
有诗为证:
“近睹多情花月标,教人无福也难消;
风吹列子归何处,夜夜婵娟在柳梢。”
当夜经济与这葛翠屏小姐,倒且是合得着。两个被底鸳鸯,帐中鸾凤,如鱼似水,合卺欢娱。三日完饭,春梅在府厅后堂,张筵挂彩,鼓乐笙歌,请亲眷吃会亲酒,俱不必细说。每日春梅吃饭,必请他两口儿,同在房中一处吃。彼此以姑妗称之,同起同坐。丫头养娘,家人媳妇,谁敢道个不字,原来春梅收拾西厢房三间,与他做房。里面铺着床帐,翻的雪洞般齐整,垂着帘帏。外边西书院,是他书房,里面亦有床榻、几席、古书,并守备往来书柬拜帖,并各处递来手本揭帖,都打他手里过。或登记簿籍,或御使印信。笔砚文房都有,架阁上堆满书集。春梅不时常出来书院中,和他闲坐说话。两个暗地交情,非止一日。正是:
“朝陪金谷宴,暮伴绮楼娃;
休道欢娱处,流光逐落霞。”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