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刘二醉骂王六儿 张胜忿杀陈经济 第3小节
当时统制打死二人,除了地方之害。分付李安:“将马头大酒店还本主,把本钱收算来家。”分付春梅:“在家,与经济做斋累七,打发城外永福寺择吉日葬埋。”留李安、周义看家。把周忠、周仁带去军门等应。春梅晚夕与孙二娘置酒送饯,不觉簇地两行泪下,说:“相公此去,未知几时回还?出战之间,须要仔细。番兵猖獗,不可轻敌!”统制道:“你每自在家清心寡欲,好生看守孩儿,不必忧念!我既受朝廷爵禄,尽忠报国。至于吉凶存亡,付之天也!”嘱付毕,过了一宿。次日,军马都在城外屯集,等候统制起程。果然人马整齐!但见:
“绣旗飘号带,画鼓间铜锣。三股叉,五股叉,灿灿秋霜;六花槍,点铜槍,纷纷瑞雪。蛮牌引路,强弓硬弩当先;火炮随车,大斧马刀在后。鞍上将,似南山猛虎,人人好鬬偏争;坐下马,如北海蛟虬,骑骑能争敢战。端的刀槍流水急,果然人马撮风行!”
当下一路无词。有日哨马来报说:“不可前进,马哨东昌府下。”达统制差一面令字蓝旗,把人马屯城外:“我报进城。”巡抚张叔夜听见周统制人马来到,与东昌府知府达天道出衙迎接,至公厅叙礼坐下,商议军情,打听声息紧慢,驻马一夜。次日人马早行,往关上防守去了。不在话下。却表韩爱姐母子在谢家楼店中,听见经济已死,爱姐昼夜只是哭泣,茶饭都不吃。一心只要往城内统制府中,见经济尸首一见,死了也甘心!父母旁人,百般劝解不从。韩道国无法可处,使八老往统制府中,打听经济灵柩,已出了殡,埋在城外永福寺内。这八老走来回了话。爱姐一心只要到他坟上烧纸,哭一场,也是和他相交一场。做父母的,只得依他。顾了一乘轿子,到永福寺中,问长老:“葬于何处?”长老令沙弥引到寺后:“新坟堆便是。”这韩爱姐下了轿子,到坟前点着纸钱,道了万福,叫声:“亲郎!我的哥哥!奴實指望我你同谐到老,谁想今日死了!”放声大哭,哭的昏晕倒了,头撞于地下,就死过去了。慌了韩道国和王六儿向前扶救:“大姐姐!”叫不应,越发慌了。只见那日是葬了三日,春梅与浑家葛翠屏,坐着两乘轿子,伴当跟随,抬三牲祭物来,与他暖墓烧纸。看见一个年小的妇人,穿着缟素,头戴孝髻,哭倒在地。一个男子汉,和一中年妇人,搂抱他,扶起来又倒了,不省人事。乞了一惊!因问:“那男子汉是那里的?”这韩道国夫妇,向前施礼,把从前已往话,告诉了一遍:“这个是我的女孩儿韩爱姐。”春梅一闻爱姐之名,就想起昔日曾在西门庆家中会过,又认得王六儿。韩道国悉把东京蔡府中出来一节说了一遍:“女孩儿曾与陈官人有一面相交,不料死了,他只要来坟前见他一见烧纸钱。不想到这里又哭倒了。当下两个救了半日,这爱姐吐了口粘痰,方纔苏省。尚哽咽哭不出声来。痛哭了一场,起来与春梅、翠屏,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说道:“奴与他虽是露水夫妻,他与奴说山盟,言海誓,情深意厚!实指望和他同谐到老,谁知天不从人愿,一旦他先死了,撇得奴四脯着地。他在日曾与奴一方吴绫帕儿,上有四句情诗。知道宅中有姐姐,奴愿做小!倘不信……向袖中取出吴绫帕儿来。上面写诗四句,春梅同葛翠屏看了,诗云:
“吴绫帕儿织回纹,洒翰挥毫墨迹新;
寄与多情韩五姐,永谐鸾凤百年情。”
爱姐道:“奴也有个小小鸳鸯锦囊,与他佩带在身边。两个都扣绣着并头莲。每朵莲花瓣儿一个字儿:‘寄与情郎,随君膝下。’”春梅便问翠屏:“怎的不见这个香囊?”翠屏:“在地〈衤旋〉子上拴着不是?奴替他装殓在棺椁内了。”当下祭毕,让他母子到寺中,摆茶饭,与他吃了些饭食。做父母的见天色将晚,催促他起身。他只顾不思动身。一面跪着春梅、葛翠屏哭说:“情愿不归父母,同姐姐守孝寡居,也是奴和他恩情一场!活是他妻小,死傍他魂灵!”那翠屏只顾不言语。春梅便说:“我的姐姐,只怕年小青春,守不住!只怕误了你好时光!”爱姐便道:“奶奶说那里话?奴既为他,虽刳目断鼻,也当守节,誓不再配他人!”嘱付他父母:“你老公母回去罢,我跟奶奶和姐姐府中去也!”那王六儿眼中垂泪;哭道:“我承望你养活俺两口儿到老,纔从虎穴龙潭中夺得你来,今日倒闪赚了我!”那爱姐口里只说:“我不去了,你就留下我到家,也寻了无常!”那韩道国因见女孩儿坚意不去,和王六儿大哭一场,酒泪而别,回上临清店中去了。这韩爱姐同春梅、翠屏坐轿子往府里来。那王六儿一路上悲悲切切,只是舍不的他女儿。哭了一场,又一场。那韩道国又怕天色晚了,顾上两匹头口,望前赶路。正是:
“马迟心急路途穷,身似浮萍类转蓬;
只有都门楼上月,照人离恨各西东。”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