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陈经济被陷严州府 吴月娘大闹授官厅 第4小节
率领家人、小厮、丫鬟、媳妇七八口,往他家来。见了大姐尸首吊的直挺挺的,哭喊起来。将经济拿住揪采乱打,浑身锥子眼儿,也不计数。娼的冯金宝躲在床底下,采出来也打了个臭死。把门窗户壁都打得七零八落,房中床帐装奁,都还搬的去了。归家请将吴大舅、二舅来商议。大舅说:“姐姐,你趁此时咱家死了人不到官,到明日他过不的日子,还来缠要箱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如到官处断开了,庶杜绝后患。”月娘道:“哥见得是。”一面写了状子。次日,月娘亲自出官,来到本县,投官厅下递上状去。原来新任知县姓霍,名大立,湖广黄岗县人氏,举人出身,为人鲠直,听见系人命重事,即升厅受状。见状上写着:
“告状人吴氏,年三十四岁,系已故千户西门庆妻。状告为恶婿欺凌孤孀,听信娼妇,熬打逼死女命,乞怜究治,以存残喘事:比有女婿陈经济,遭官事投来氏家潜住数年。平日吃酒行凶,不守本分,打出吊入;是氏惧法,逐离出门。岂期经济怀恨在家,将氏女西门氏时常熬打,一向含忍。不料伊又娶临清娼妇冯金宝来家,夺氏女正房居住。听信唆调,将女百般痛辱熬打,又采去头发,浑身踢伤。受忍不过,比及将死。于本年八月廿三日三更时分,方纔将女上吊缢死。若不具告,切思经济恃逞凶顽,欺氏孤寡,声言还要持刀杀害等语,情理难容乞赐行拘到案,严究女死根因,尽法如律!庶凶顽知警,良善得以安生,而死者不为含冤矣!为此具状上告
本县青天老爷 施行。”
这霍知县在公座上看了状子,又见吴月娘身穿缟素,腰系孝裙,系五品职官之妻。生的容貌端庄,仪容闲雅。欠身起来说道:“那吴氏起来,我据看,你也是个命官娘子。这状上情理,我都知了。你请回去,不必在这里。今后只令一家人在此伺候就是了。我就出牌去拏他。”那吴月娘连忙拜谢了知县出来,坐轿子回家,委付来昭厅下伺候。须臾,批了呈状,委的两个公人,一面白牌,行拘陈经济、娼妇冯金宝,并两邻保甲正身,赴官听审。这经济正在家里乱丧事。听见月娘告下状来,县中差公人发牌来拿他,諕的魂飞天外,魄丧九霄!那冯金宝已被打的浑身疼痛,睡在床上。听见人拿他,諕的势不知有无!陈经济没高低使钱打发公人吃了酒饭,一条绳子,连娼的都拴到县里。左邻范纲,右邻孙纪,保甲王宽儿。霍知县听见拿了人来,即时升厅。来昭跪在上首,陈经济、冯金宝一行人跪在阶下。知县看了状子,便叫经济上去说:“你是陈经济?”又问:“那是冯金宝?”那冯金宝道:“小的是冯金宝。”知县因问经济:“你这厮可恶!因何听信娼妇打死西门氏,方今上吊,有何理说?”经济磕头告道:“望乞青天老爷察情,小的怎敢打死他?因为搭伙计在外,被人坑陷了资本,着了气来家,问他要饭吃,他不曾做下饭,委被小的踢了两脚。他到半夜,自缢身死了。”知县喝道:“你既娶下娼妇,如何又问他要饭吃?尤说不通!吴氏状上说,你打死他女儿,方纔上吊,你还不招认?”经济道:“吴氏与小的有仇,故此诬赖小的,望老爷察情!”知县大怒说:“他女儿见死了,还推赖那个?”喝令左右:“拏下去,打二十大板。”提冯金宝上来,拶了一拶,敲一百敲,令公人带下收监。次日,委典史臧不息带领吏书保甲邻人等,前至经济家出抬出尸首,当场检验。身上都有青伤,脖项间亦有绳痕,生前委因经济踢打伤重,受忍不过,自缢身死。取供具结,填图解檄,回报县中。知县大怒,褪衣又打了经济、金宝十板。问陈经济夫殴妻至死者绞罪,冯金宝递决一百,发回本司院当差。这陈经济慌了,监中写出帖子,对陈定说:“把布铺中本钱,连大姐头面,共凑了一百两银子,暗暗送与知县。”知县一夜把招卷改了,止问了个逼令身死,系杂犯,准徒五年,运灰赎罪。吴月娘再三跪门哀告,知县把月娘叫上去,说道:“娘子,你女儿项上见有绳痕,如何问他殴杀条律?人情莫非忒偏问么?你怕他后边缠扰你,我这里替你取了他杜绝文书,令他再不许上你门就是了。”一面把经济提到跟前分付道:“我今日饶你一死,务要改过自新,不许再去吴氏家缠扰!再犯到我案下,决然不饶。即便把西门氏买棺装殓,发送葬埋来回话。我这里好申文书,往上司去。”这经济得了个饶,交纳了赎罪银子,归到家中抬尸入棺,停放一七,念经送葬,埋城外。前后坐了半个月监,使了许多银子,唱的冯金宝也去了,家中所有的都干净了,房儿也典了,删刮刺出个命儿来,再也不敢声言丈母了!正是:
“祸福无门人自招,须知乐极有悲来。”
有诗为证:
“风波平地起萧墙,义重因深不可忘;
水溢蓝桥应有会,三星权且作参商。”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