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八十六回 雪娥唆打陈经济 王婆售利嫁金莲 第2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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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了小玉,叫将家中大小,扶起月娘来炕上坐的。孙雪娥跳上炕,獗救了半日,舀姜汤灌下去,半日苏醒过来。月娘气堵心胸,只是哽咽,哭不出声来。奶子如意儿,对孟玉楼、孙雪娥说经济对脚人将哥儿戏言之事,说了一遍:“我好意说他,又赶着我踢了两脚。把我也气的发昏在这里!”雪娥扶着月娘,待的众人散去,悄悄在房中对月娘说:“娘也不消生气。气的你有些好歹,越发不好了!这小厮因卖了春梅,不得与潘家那淫妇弄手脚,纔发出话来。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大姐已是嫁出女,如同卖出田一般,咱顾不的他这许多。常言:‘养虾蟆得水蛊儿病。’只顾教那小厮在家里做甚么?明日哄赚进后边,老实打与他一顿,即时赶了离门,教他家去。然后叫将王妈妈子;来是是非人,去时是非者,把那淫妇教他领了去,变卖嫁人。如同狗屎臭尿,掠将出去,一天事都没了!平空留着他在屋里做甚么?到明日没的把咱们也扯下水去了!”月娘道:“你说的也是。”当下计议已定了。到次日饭时已后,月娘埋伏下丫鬟媳妇七八个人,各拿短棍棒槌,使小厮来安儿诓进陈经济来后边,只推说话,把仪门关了,教他当面跪着,问他:“你知罪么?”那陈经济也不跪,还似每常脸儿高扬。月娘便道,有长词为证:

“起初时,月娘不触犯,庞儿变了。次则陈经济耐抢白,脸而扬着,不消你枉话儿絮叨叨,须和你讨个分晓。月娘道:“此是你丈人深宅院,又不是丽春院,莺燕巢,你如何把他妇女厮调?他是你丈人爱妾,寡居守孝。你因何把他戏嘲?也有那没廉耻斜皮,把你刮剌上了。自古母狗不掉尾,公狗不跳槽。都是些污家门罪犯难饶!”陈经济道:“闪出伙缚钟馗母妖,你做成这惯打奸夫的圈套。我臀尖难禁这顿拷,梅香休闹,大娘休焦,险些不大棍无情打折我腰。”月娘道:“贼才料,你还敢嘴儿挑!常言:‘冰厚三不是一日恼。最恨无端难恕饶!’亏你呵,再倘着筒儿满棒剪稻!你再敢不敢,我把你这短命王鸾儿割了,教你直孤到老!”

当下月娘率领雪娥,并来兴儿媳妇、来昭妻一丈青、中秋儿、小玉、绣春众妇人,七手八脚,按下地下,拿棒槌短棍,打了一顿。西门大姐走过一边,也不来救。打的这小伙儿急了,把裤子脱了,露出那直坚一条棍来,諕的众妇女看见,都丢下棍棒乱跑了。月娘又是那恼,又是那羞,口里骂道:“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经济口中不言,心中暗道:“若不是我这个好法儿,怎得脱身?”于是扒起来,一手兜着裤子,往前走了。月娘随令小厮跟随,教他算帐,交与傅伙计。经济自然也知立不住,一面收拾衣服铺盖,也不作辞,使性儿一直出离西门庆家,径往他母舅张团练住的他旧房子内住去了。正是:

“自古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成尘。”

潘金莲在房中,听见打了经济,赶离出门去了。越发忧上加忧,闷上加闷。一日,月娘听信雪娥之言,使玳安去叫王婆子来。那王婆自从他儿子王潮儿,跟淮上客人,拐了起车的一百两银子来家,得其发迹,也不卖茶了。买了两个驴儿,安了盘磨,一张罗柜,开起磨房来。听见西门庆宅里叫他,连忙穿衣就走。到路上问玳安说:“我的哥哥,几时没见你,又早笼起头去了。有了媳妇儿不曾?”玳安道:“还不曾有哩。”王婆子道:“你爹没了,你家谁人请我?做甚么?莫不是你五娘养了儿子了,请我去抱腰?”玳安道:“俺五娘倒没养儿子,倒养了女婿!俺大娘请你老人家领他出来嫁人。”王婆子道:“天么,天么,你看么!我说这淫妇,死了你爹,原守不住。只当狗改不了吃屎,就弄碜儿来了。就是你家大姐那女婿子?他姓甚么?”他姓陈,名唤陈经济。”王婆子道:“想着去年,我为何老九的事,去央烦你爹,到内宅,你爹不在。贼淫妇他就没留我房里坐坐儿,折针也迸不出个来!只叫丫头倒了一锺清茶我吃了,出来了。我只道千万岁在他家,如何今日也还出来?好个狼家子淫妇!休说我是你个学生,替你作成了恁好人家。就是世人进去,也不该那等大意!”玳安道:“为他和俺姐夫在家里殴作攘乱,昨日差些儿没把俺大娘气杀了哩!俺姐夫已是打发出去了。只有他老人家,如今教你领他去哩!”王婆子道:“他原是轿儿来,少不得还叫顶轿子。他也有个箱笼来这里,少不的也与他个箱子儿。”玳安道:“这个少不的暗俺大娘他有个处。”两个说话中间,到与西门庆门首。进入月娘房里,道了万福坐下。丫鬟拿茶吃了。月娘便道:“老王,无事不请你来。”悉把潘金莲如此这般上项,说了一遍:“今来是是非人,人去是是非者。一客不烦二主,还起动你领他出去。或聘嫁,或打发,教他乞自在饭去罢。我男子汉已是没了,招揽不过这些人来!说不的,当初死鬼为他丢了许多钱底那话儿,就打他恁个银人儿也有!如今随你聘嫁多少儿,教得来,我替他爹念个经儿,也是一场勾当!”王婆道:“你老人家是稀罕这钱的!只要把祸或害离了门就是了!我知道,我也不肯差了。”又道:“今日好日,就出去罢。又一件,他当初有个箱笼儿,有顶轿儿来。也少不的与他顶轿儿坐了去。”月娘道:“箱子与他一个,轿子不容他坐。”小玉道:“俺奶奶气头上,便是这等说。到临岐,少不的顾顶轿儿。不然街坊人家看着抛头露面的,不乞人笑话?”月娘不言语了。一面使丫鬟绣春,前边叫金莲来。这金莲一见王婆子在房里,就睁了,向前道了万福坐下。王婆子开言便道:“你快收拾了,刚纔大娘说,教我今日领你出去呢。”金莲道:“我汉子死了多少时儿,我为下甚么非,作下甚么歹来?如何平空打发我出去?”王婆道:“你休稀里打哄,做哑装聋。自古蛇瑼钻窟礲蛇知道,各人干的事儿,各人心里明白!金莲,你休呆里撒奸,两头白面,说长并道短!我手里使不的你巧语花言,帮闲钻懒!自古没个不散的筵席,出头缘儿先朽烂。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苍蝇不钻没缝儿弹。你休把养汉当饭!我如今要打发你上阳关!”金莲道:“你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常言:‘一鸡死了一鸡鸣。’谁打罗,谁吃饭,谁吃饭,谁人常把铁箍子哉?那个长捋席篾儿支着眼?为人还有相逢处,树叶儿落还到根边。你休要把人赤手空拳,往外攒,是非莫听小人言!”正是:

“女人不穿嫁时衣,男儿不吃分时饭,自有徒牢话岁寒!”

当下金莲与月娘乱了一回,月娘到他房中打点,与了他两个箱子,一张抽替儿,四套衣服,几件钗梳簪环,一床被褥。其余他穿的鞋脚,都填在箱内。把秋菊叫得后边来,一把锁把他房门锁了。金莲穿上衣服,拜辞月娘,在西门庆灵前,大哭了一场。又走到孟玉楼房中,也是姊妹相处了一场,一旦分离,两个落了一回眼泪。玉楼悄瞒着月娘,与了他一对金碗簪子,一套翠蓝段袄红裙子,说道:“六姐,奴与人离多会少了!你看个好人家往前进了罢!自古道:‘千里长蓬,也没个不散的筵席!’你若有了人家,使人来对奴说声。奴往那里去,顺便到你那里看你去,也是姊妹情肠!”于是洒泪而别。临出门,小玉送金莲,悄悄与了金莲两根金头簪儿。金莲道:“我的姐姐,你倒有一点人心儿在!我上轿子,在大门首。”王婆又早顾人把箱笼卓子,抬的先去了。独有玉楼、小玉送金莲到门首,坐上轿子纔回。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除非死别共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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