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孟玉楼解腽吴月娘 西门庆斥逐温葵轩 第2小节
候巡抚只坐到日西时分,酒过数巡,歌唱两折下来,令左右拿下来五两银子,分赏厨役、茶酒、乐工、脚下人等,就穿衣起身。众官俱送出大门,看着上轿而去。回来,宋御史与众官辞谢西门庆,亦告辞而归。西门庆送了回来,打发乐工散了。因见天色尚早,分付把卓席休动,教厨役上来攒整菜蔬肴馔,一面使小厮请吴大舅来,并温秀才、应伯爵、傅伙计、甘伙计、贲地傅、陈经济来坐听唱。拿下两卓酒馔肴品,打发海盐子弟吃了,等的人来,教他唱四节记、冬景、韩熙夜宴。抬出梅花来放在两边卓上,赏梅饮酒。原来那日贲四、来兴儿管厨,陈经济管酒,傅伙计、甘伙计看管家火。听见西门庆请,都来傍边坐的。不一时,温秀才过来作揖坐下。吴大舅、吴二舅、应伯爵都来了。应伯爵与西门庆声唱:“前日空过众位嫂子,又多谢重礼!”西门庆笑骂道:“贼天杀的狗材!你打窗户眼儿内偷瞧的你娘们好!”伯爵道:“你休听人胡说,岂有此理?我想来也没人。”指王经道:“就是你这贼狗骨秃儿,干净来家就学舌!我到明日把你这小狗骨秃儿肉也咬了!”说毕,吃了茶。吴大舅要到后边,西门庆陪下来,向吴大舅:“如此我今对宋大巡替大舅说了说那个,他看了揭帖,交付书办收了。我又与了书办三两银子,连荆大人的都放在一处。他亲口说下,到明日类本之时,自有意思。”吴大舅听见,满心欢喜,连忙与西门庆唱喏:“多累姐夫费心!”西门庆道:“我就说是我妻兄。他说既是令亲,我已定见过分上。”于是同到房中见了月娘。月娘与他哥哥道万福。大舅向大妗子说道:“你往家去罢了!家没人,如何只顾不出去了?”大妗子道:“三姑娘留下,教我过了初三日,初四日家去罢哩。”吴大舅道:“既是姑娘留你,到初四日去便了。”说毕月娘留他坐,不坐。来到前边,安排上酒来饮酒。当下吴大舅、二舅、应伯爵、温秀才上坐,西门庆主位,傅伙计、甘伙计、贲地傅、陈经济两边打横,共五张卓儿。下边戏子锣鼓响动,搬渔韩熙夜宴,邮亭住遇。正在热闹处,忽见玳安来说:“乔亲家爹那里使了乔通在下边,请爹说话。”这西门庆随即下席,到东角门首见乔亲家乔通。乔通道:“爹说昨日空过亲家,爹使我送那援例银子来,一封三十两,另外又拿着五两,与吏房使用。”西门庆道:“我明日早封过与胡大尹,他就与了札付来。又与吏房银子做甚么?你还拿回去。”一面分付玳安教厨下拿了酒饭点心,在书房内管待乔通,打发去了。语休饶舌,当日唱了邮亭两折,约有一更时分,西门庆前边人散了,收了家火,进入月娘房来。月娘正与大妗子在炕上坐的,大妗子见西门庆进来,连忙往那边屋里去了。西门庆因向月娘说:“我今日替你哥,如此这般对宋巡按说,他许下加他除加升一级,还教他见任管事,就是指挥佥事。我刚纔已对你哥说了,他好不喜欢。只在年终,就题本旨意下来。”月娘便道:“没的说,他一个穷卫家官儿,那里有二三百两银子使?”西门庆道:“谁问他要一百文钱儿?我就对宋御史说,是我妻兄。他亲口既许下,无有个不做分上的。”月娘道:“随你与他干,我不管你。”西门庆便问玉筲:“替你娘煎了药?拿来我瞧,打发你娘吃了罢。”月娘道:“你去,休管他。等我临睡自家吃。”那西门庆纔待往外走,被月娘又妗回来,问道:“你往那去?是往前头去,趁早儿不要去。他头里与我陪了不是了,只少你与他陪不是去哩!”西门庆道:“我不往他屋里去。”月娘道:“你不往那屋里去,往谁屋里去?那前头媳妇子跟前,也省可去。惹的他昨日对着大妗子好不拿话儿咂我,说我纵容着你,要他图你喜欢哩!你又恁没廉耻的!”西门庆道:“你理那小淫妇儿怎的?”月娘道:“你只依我今日,偏不要往前边去,也不要你在我这屋里。你往下边李娇姐房里睡去。随你明日去不去,我就不管你了。”这西门庆儿恁说,无法可处,只得往李娇儿房里歇了一夜。到次日,腊月初一日,早往衙门中去,同何千户发牌、升厅、画卯、发放公文,一早辰纔来家。又打点礼物猪酒,并三十两银子,差玳安往东平府送胡府尹去。胡府尹收下礼物。即时讨过札付来。西门庆在家请了阴阳徐先生,厅上摆设猪羊酒果,烧纸还愿心毕,打发徐先生去了。因见玳安到了,看了回帖,已封过札付来,上面用着许多印信,填写乔洪本府义官名目。一面使玳安送两盒胙肉与乔大户家,就请乔大户来吃酒,与他札付瞧。又分送与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谢希大、傅伙计、甘伙计、韩道国、贲地傅、崔本每人都是一盒,俱不在话下。一面又发帖儿,初三日请周守御、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何千户、范千户、吴大舅、乔大户、王三官儿共十位客,叫一起杂耍乐工,四个唱的。那日孟玉楼在月娘房内攒了帐,递与西门庆,就交代与金莲管理使用,银钱他不管了。因问月娘道:“大娘,你昨日吃了药儿,可好些?”月娘道:“怪不的人说怪浪肉!平白教人家汉子捏了捏手,今日好了,头也不疼,心口也不发胀了。”玉楼笑道:“大娘,你原来只少他一捏儿!”连大妗子也笑了。西门庆来,又问月娘。月娘道:“该那个管,你交与那个就是了。来问我怎的?谁肯让的谁?”这西门庆方纔兑了三十两银子,三十吊钱,交与金莲管理,不在话下。良久,乔大户到了,西门庆陪他厅上坐的,如此这般,拿胡府尹义官乔洪名字挽例上纳白米三十石,以济边储。满心欢喜,连忙向西门庆打恭致谢:“多累亲家费心,容当叩谢。”因说:“明日乔通好生送到家去。若亲家见招,在下有此冠带,就取来陪他也不妨。”西门庆道:“初三日,亲家好歹早些下降。”一面吃毕茶,分付琴童:“西厢房书房里放卓儿,亲家请那里坐,还暖些。”到书房,地炉内笼着火。西门庆与乔大户对面坐下。因告诉说:“昨日巡按两司请候抚院之事,侯老甚喜。明日起身,少不的俺同僚每都送郊外方回。”纔抹卓儿收拾放菜儿,只见应伯爵到了。敛了几分人情,叫应宝用盒儿拿来,交与西门庆说:“此列位奉贺哥的分资。”西门庆打开观看,里面头一位就是吴道官,其次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孙寡嘴、常时节、白来创、李智、黄四、杜三哥,共十分人情。西门庆道:“我的这边,还有舍亲吴二舅、沈姨夫,门外任医官、花大哥并三个伙计、温葵轩,也有二十多人,就在初四请罢。”一面令左右收进人情后边去,使琴童儿:“拿马请你吴大舅来陪你乔亲家爹坐。”因问:“温师父在家不在?”来安儿道:“温师父不在家,从早辰望朋友去了。”不一时,吴大舅来到,连陈经济五人共坐,把酒来斟。卓上摆列许多热下饭、汤碗,无非是猪蹄羊头,烧烂煎煿,鸡鱼鹅鸭,添案之类。饮酒中间,西门庆因向吴大舅说:“乔亲家恭喜的事,今日已领下义官札付来了。容日我这里备礼写文轴,咱每从府中迎贺迎贺。”乔大户道:“惶恐!甚大职役,敢起动列位亲家费心?”忽有本县衙差人送历日来了,共二百五十本。西门庆拿回帖赏赐,打发来人去了。应伯爵道:“新历日俺每不曾见哩。”西门庆把五十本拆开,与吴大舅、伯爵、温秀才三人分了。伯爵看了,开年改了重和元年,该闰正月。不说当日席间猜枚行令。饮酒至晚,乔大户先告家去。西门庆陪吴大舅坐到起更时分方散。分付伴当:“早伺候备马,邀你何老爹到我这里,起身同往郊外送候爷。留下四名排军,与来安、春鸿两个跟轿往夏家去。”说毕,就归金莲房中来。那妇人未及他进房,就先摘了冠儿,乱挽乌云,花容不整,朱粉懒施,浑衣儿〈扌歪〉在床上。房内灯儿也不点,静悄悄的。西门庆进来,便叫春梅,不应。只见妇人睡在床内,叫着,只不做声。西门庆便在床上问道:“怪油嘴,你怎的恁个腔儿?”也不答应。被西门庆用手拉起来他,说道:“你如何悻悻的?”那妇人便做出许多乔张致来,把脸扭着,止不住纷纷的香腮上滚下泪来。那西门庆就是铁石人,也把心来软了,问他一声儿。连忙一只手搂着他脖子说:“怪油嘴,好好儿的,平白你两个合甚么气?”那妇人半日方回言说道:“谁和他合气来?他平白寻起个不是,对着人骂我是拦汉精趁汉精,趁了你来了!他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谁教你又来我这屋里做甚么?你守着他去就是了,省的我把拦着你。说你来家,只在我这屋里缠!早是肉身听着,你这几夜只在我这屋里睡来?白眉赤眼儿,你嚼舌根,一件皮袄,也说我不问他,擅自就问汉子讨了。我是使的奴才丫头?没不往你屋里与你磕头去?为这小肉儿骂了那贼瞎淫妇,也说不管。偏有那些声气的!你是个男子汉,若是有张主的一拳柱定,那里有这些闲言怅语?怪不的俺每自轻自贱,常言道:‘贱里买来贱里卖,容易得来容易舍。’趁将你家来,与你家做小老婆,不气长!自古人善得人欺,马善得人骑。便是如此。你看昨日生怕气了他,在屋里守着的是谁?请太医的是谁?在跟前撺拨侍奉的是谁?苦恼俺每这阴山背后,就死在这屋里,也没个人儿来啾问!这个就见出那人的心来了!还教舍着那眼泪儿,走到后边,与他赔个不是!”说着,那桃花脸上止不住又滚下珍珠儿,倒在西门庆怀里呜呜咽咽,哭的捽鼻涕,弹眼泪。西门庆一面搂抱着,劝道:“罢么,我的儿?我连日心中有事,你两家各省这一句儿就罢了。你教我说谁的是?昨日要来看你,他说我来与你赔不是,不放我来。我往李娇儿睡了一夜。虽然我和人睡,一片心只想着你!”妇人道:“罢么,我也见出你那心来了。一味在我面上虚情假意,倒老还疼你那正经夫妻。他如今见替你怀着孩子,俺每一根草儿,拿甚么比他!”被西门庆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道:“怪油嘴,休要胡说!”只见秋菊拿进茶来,西门庆便道:“贼奴才,好干净儿!如何教他拿茶?”因问:“春梅怎的不见?”妇人道:“你还问春梅哩,他饿的只有一口游气儿,那屋里倘着不是?带今日三四日,没吃点汤水儿,一心只要寻死在那里。说他大娘对着人骂了他奴才,气生气死,整哭了三四日了。”这西门庆听了,说道:“真?”妇人道:“莫不我哄你不成?你瞧去不是!”这西门庆慌过这边屋里,只见春梅容妆不整,云髻斜歪,睡在炕上。西门庆叫道:“怪小油嘴,你怎的不起?”叫着他,只不做声推睡。被西门庆双关抱将起来。那春梅从酩子里伸腰,一个鲤鱼打挺,险些儿没把西门庆埽了一交,早是抱的牢,有护炕倚住不倒。春梅道:“达达,起来了手。你又来理论俺每这奴才做甚么?也沾辱了你这两只手!”西门庆道:“小油嘴儿,你大娘说了你两句儿罢了!只顾使起性儿来了。说你这两日没吃饭?”春梅道:“吃饭不吃饭,你管他怎的?左右是奴才货儿,死便随他死了罢!我做奴才,一来也没干坏了甚么事,并没教主子骂我一句儿,挡我一下儿。做甚么为这{入日}遍街捣遍巷的贼瞎妇,教大娘这等骂我!嗔俺娘不管我,莫不为瞎妇扯倒打我五板儿?等到明日韩道国老婆不来便罢,若来,你看我指与他,一顿好的不骂!原来送了这瞎淫妇来,就是个祸根!”西门庆道:“就是送了他来,也是好意。谁晓的为他合起气来了?”春梅道:“他若肯放和气些,我好意骂他?他小量人家。”西门庆道:“我来这里,你还不倒锺茶儿我吃。那奴才手不干净,我不吃他倒的茶。”春梅道:“死了王屠,连毛吃猪。我如今走也走不动,在这里还教我倒甚么茶!”西门庆道:“怪小油嘴儿,谁教你不吃些甚么儿!”因说道:“咱每往那边屋里去,我也还没吃饭哩。教秋菊后边取菜儿、筛酒、烤果馅饼儿、炊鲊汤咱每吃。”于是不由分诉,拉着春梅手,到妇人房内,分付秋菊:“拿盒子后边取吃饭的菜儿去。”不一时,拿了一方盒菜蔬,一碗烧猪头,一碗顿烂羊肉,一碗熬鸡,一碗煎煿鲜鱼和白米饭,四碗吃酒的菜蔬,海蜇豆芽菜,肉鲊虾米 之类。西门庆分付春梅把肉鲊打上几个鸡豆,加上酸笋韭菜,和上一大碗香喷喷馄饨汤来,放下卓儿摆下。一面盛饭来,又烤了一盒果馅饼儿。西门庆和金莲并肩而坐,春梅在傍边随着同吃。三个你一杯,我一杯,吃了一更方散就睡。到次日,西门庆早起,约会何千户来到,吃了头脑酒 起身,同往郊外送侯巡抚去了。吴月娘这里先送了礼去,然后打伴坐大轿,排军唱道,来安、春鸿跟随,往夏指挥家来吃酒,看他娘子儿,不在话下。玳安、王经在家,只见午后时分,有县前卖茶的王妈妈领着何九,来大门首寻问玳安:“老爹在家不在家?”玳安道:“王奶奶、何老人家,稀罕!今日那阵风儿吹你老人家来这里走走?”王婆子道:“没勾当怎好来踅门踅户?今日不因老九因为他兄弟的事,敢来央烦老爹,老身还不来哩。”玳安道:“老爹今日与侯爷送行去了。俺大娘也不在家。你老人家站站,等我进去对五娘说声。”进入不多时,出来说道:“俺五娘请你老人家进去哩。”王婆道:“我敢进去?你引我儿,只怕有狗。”那玳安引他进入花园金莲房门首,掀开帘子,王婆进去。见妇人家常戴着卧兔儿,穿着一身锦段衣裳,擦抹的如粉妆玉琢,正在房中炕上,脚登着炉台儿,坐的磕瓜子儿。房中帐悬锦绣,床设缕金,玩器争辉,箱奁耀目。进去不免下礼,慌的妇人答礼,说道:“老王免了罢。”那婆子见毕礼,坐在炕边头。妇人便问:“怎的一向不见你?”王婆子道:“老身有心中想着娘子,只是不敢来亲近。”问:“添了哥哥不曾?”妇人道:“有到好了。小产过两遍,白不存。”又问:“你儿子有了亲事?”王婆道:“还不曾与他寻,他跟客人淮上来家,这一年多,家中胡乱积赚了些小本经纪,买个驴儿,胡乱磨些面儿,卖来度日。慢慢替他寻一个儿与他。”因问:“老爹不在家了?”妇人道:“他爹今日往门外与抚按官送行去了。他大娘也不在家。有甚话说?”王婆道:“老九有桩事,央及老身来对老爹说,他兄弟何十,乞贼攀着,见拿在提刑院老爹手里问。攀他是窝主,本等与他无干,望乞老爹案下与他分豁分豁。等贼若指攀,只不准他就是了。何十出来,到日买礼来重谢老爹。有个话帖儿在此。”一面递与妇人。妇人看了,说道:“你留下,等你老爹来家,我与他瞧。”婆子道:“老九在前边伺候着哩,明日教它来讨话罢。”妇人一面叫秋菊看茶来。须曳?秋菊拿了一盏茶来,与王婆吃了。那婆子坐着说道:“娘子,你这般受福勾了!”妇人道:“甚么勾了!不惹气便好!成日呕气不了在这里。”那婆子道:“我的奶奶,你饭来张口,水来温手。这等插金带银呼奴使婢,又惹甚么气?”妇人道:“常言道说得好,三窝两块,大妇小妻。一个碗内两张匙,不是汤着就抹着,如何没些气儿?”婆子道:“好奶奶,你比那个不聪明?趁着老爹这等好时月,你受用到那里是那里!”说道:“我明日使他来讨话罢。”于是拜辞起身。妇人道:“老王,你多坐回去不是?”那婆子道:“难为老九只顾等我,不坐罢,改日再来看你。”那妇人也不留他留儿,就放出他来了。到了门首,又叮咛玳安。玳安道:“你老人家去,我知道。等俺爹来家,我就禀。”何九道:“安哥,我明日早来讨话罢。”于是和王婆一路去了。至晚,西门庆来家,玳安便把此事禀知西门庆。门庆到金莲房看了帖子,交付与答应的收着:“明日到衙门中禀我。”一面又令陈经济发初三日请人帖儿,瞒着春梅,又使琴童儿送了一两银子并一盒点心,到韩道国家,对着他说:“是与申二姐的,教他休恼。”那王六儿笑嘻嘻接了,说:“他不敢恼,多上覆爹娘,冲撞他春梅姑娘。”俱不在言表。至晚,月娘来家,穿着银鼠皮袄,遍地金袄儿,锦蓝裙,坐大轿,打着两个灯笼,到家先拜见大妗子,众人然后相见。西门庆正在上房吃酒,道了万福。当下告诉:“夏大人娘子见了我去,好不喜欢。多谢重礼。今日也有许多亲邻堂客。原来夏大人有书来了,也有与你的书,明日送来与你。也只在这初六七起身,顾车搬取家小上京去也。”说了又说:“好歹教贲四送他家到京,就回来。贲四的那孩子长儿,今日与我磕头,好不出跳了好个身段儿!嗔道他傍边捧着,把眼只顾偷瞧我。我也忘了!他倒是夏大人娘子叫他改换了名字,叫做瑞云:‘过来与你西门奶奶磕头。’他纔放下茶托儿,与我磕了四个头,我与了他两枝金花儿。如今夏大人娘子好不喜欢,抬举他,也不把他当房里人,只做亲儿女一般看他。”西门庆道:“还是这孩子有福,若是别人家手里,怎么容得?不骂奴才,少椒末儿,又肯抬举他?”被月娘瞅了一眼,说道:“碜说嘴的货,是我骂了你心爱的小姐儿!”那西门庆笑了,说道:“他借了贲四押家小去,我线铺子教谁看?”月娘道:“关两日也罢了。”西门庆道:“关两日阻了买卖。近年节,綢绢绒线正快,如何关闭了铺子?到明日等再处。”说毕,月娘进里间脱衣裳摘头,走到那边房内,和大妗子坐的,家中大小都来参见磕头。是日,西门庆在后边雪娥房中歇了一夜,早往衙门中去了。只见何九走来问玳安讨信,与了玳安一两银子。玳安如此这般:“昨日爹来家,就替你说了。今日到衙门中,就开出你兄弟来放了。你往衙门首伺侯。”这何九听言,满心欢喜,一直走衙门前去了。西门庆到衙门里坐厅,提出强盗来,每人又是一夹二十顺腿。把何十开出来放了,另拿了弘化寺一名和尚顶缺,说强盗曾在他寺内宿了一夜。世上有如此不公事,正是:
“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树上脱枝柳树上报。”
有诗为证:
“宋朝气运已将终,执掌提刑或不公;
毕竟难逃天地眼,那堪激浊与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