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六十三回 亲朋祭奠开筵宴 西门庆观戏感李瓶 第2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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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乔大户那边来上祭,猪羊祭品,吃看卓面,高顶簇盘,五老锭胜,方糖树果,金碟汤饭,五牲看碗,金银山,段帛彩缯,冥纸炷香,共约五十余抬,地吊高撬,锣鼓细乐,吹打缨络,打挑喧阗而至。官堂客约许多人,阴阳生读祝。西门庆与陈经济穿孝衣,在灵前还礼。应伯爵、谢希大与温秀才、甘伙计等,迎待宾客,那日乔大户邀了尚举人、朱堂官、吴大舅、刘学官、花千户、段亲家七八位亲朋,各在灵前上香。三献已毕,俱跪听读祝文,曰:

“维政和七年,岁次丁酉,九月庚申朔,越二十二日辛巳,眷生乔洪等,谨以刚鬣柔毛庶羞之奠,致祭于故亲家母西门孺人李氏之灵曰:呜呼,孺人之性,宽裕温良,治家勤俭,御众慈祥。克全妇道,誉动乡邦。闺阃之秀,兰蕙之芳。夙配君子,效聘鸾凰。抚字子性,以义以方。效颦大德,以柔以良。施懿范于家室,悚和粹于娣障。蓝玉已种,浦珠已光。正期谐琴瑟于有永,享弥寿于无疆。胡为一疾,梦断黄梁,善人之殁,孰不哀伤!弱女襁褓,沐爱姻嫱。不期中道,天不从愿,鸳伴失行,恨隔幽冥,莫睹行藏。悠悠情谊,寓此一觞。灵其有知,来格来歆。尚飨!”

官客祭毕,回礼毕,让卷棚内,自有卓席管待,不在话下。然后乔大户娘子、崔亲家母、朱堂官娘子、尚举人娘子、段大姐众堂家女眷祭奠地吊,锣鼓灵前,吊鬼判队舞,戟将响乐。吴月娘陪着哭毕,请去后边待茶设席,三汤五割 ,俱不必细说。西门庆正在卷棚内陪人吃酒,忽听前边打的云板响,答应的荒荒张张进来禀报:“本府胡爷上纸来了,在门首下轿子。”慌的西门庆连忙穿孝衣,灵前伺候。即使温秀才衣巾素服出迎,前厅伺候换衣裳。左右先捧进香纸,然后胡府尹素服金带,纔进来,许多官吏围随扶衣搊带,奔走不暇。于是灵前春鸿跪着,捧的香高高的,上了香,展拜两礼,西门庆便道:“老先生请起,多有劳动!”连忙下来回了礼,胡府尹道:“吊迟、吊迟!令夫人几时没了?学生昨日纔知。”西门庆道:“不想粗室一疾不救,辱承老先生枉吊!”温秀才在傍作揖毕,与西门庆两边列坐。待茶一杯,胡府尹起身。温秀才送出大门,上轿而去。上祭人吃至后晌时分方散。到第二日,院中郑爱月儿家来上纸。爱月儿下了轿子,穿着白云绢对衿袄儿,蓝罗裙子,头上勒着珠子箍子,白挑线汗巾子,进至灵前烧了纸。月娘见他抬了八盘饼馓,三牲汤饭来祭奠,连忙讨了一匹整绢孝裙与他。吴银儿与李桂姐都是三钱奠仪,告西门庆说。西门庆道:“值甚么,每人都与他一匹整绢头须系腰,后边房儿里摆茶管待过夜。”晚夕亲朋伙计来伴宿;叫了一起海盐子弟搬演戏文。李铭、吴惠、郑奉、郑春都在这里答应。晚夕西门庆在大棚内放十五张卓席,为首的就是乔大户、吴大舅、吴二舅、花大舅、沈姨夫、韩姨夫、倪秀才、温秀才、任医官、李智、黄四、应伯爵、谢希太、祝日念、孙寡嘴、白来创、常时节、傅日新、韩道国、甘出身、贲地传、吴舜臣两个外甥,还有街坊六七位人,都是十菜五果开卓儿,点起十数枝高檠大烛来。厅上垂下帘,堂客便在灵前围着围屏,放卓席,往外观戏。当时众人祭奠毕,西门庆与经济回毕礼,安席上坐。下边戏子打动锣鼓,搬演的是韦皋、玉箫女两世姻缘玉环记。西门庆分派四名排军,单管下边拿盘。琴童、棋童、画童、来安四个单管下果儿。李铭、吴惠、郑奉、郑春四个小优儿席上斟酒。不一时吊场,生扮韦皋,唱了一回下去。贴旦扮玉箫,又唱了一回下去。厨房里厨役上汤饭割鹅,应伯爵因使向西门庆说:“我闻的院里姐儿三个在这里,何不请出来与乔老亲家、老舅席上递杯酒儿?他到是会看戏,又倒便益了他。”西门庆便使玳安进入说去,请他姐儿三个出来。乔大户道:“这个都不当,他来吊丧,如何叫他递起酒来?”伯爵道:“老亲家你不知。相这样小淫妇儿,别要闲着他。快与我牵出来,你说应二爹说,六娘没了,只当行孝顺,也该与俺每人递杯酒儿。”玳安进去半日说:“听见应二爹在坐,都不出来哩。”伯爵道:“既恁说,我去罢。”走了两步,又回坐下。西门庆笑道:“你怎的又回了?”伯爵道:“我有心待要扯那三个小淫妇出来,等我骂两句,出了我气我纔去。”落后又使了玳安请了一遍,那三个纔慢条条出来,都一色穿着白绫对衿袄儿,蓝段裙子,向席上不端不正拜了拜儿,笑嘻嘻立在傍边。应伯爵道:“俺每在这里,你如何只顾推三阻四,不肯出来?”那三个也不答应,向上边递了回酒,号设一席坐着。下边鼓乐响动,关目上来,生扮韦皋,净扮包知木,同到抅栏里玉箫家来。那妈儿出来迎接。包知木道:“你去叫那姐儿出来。”妈云:“包官人,你好不着人,俺女儿等闲不便出来,说不的一个请字儿?你如何说叫他出来?”那李桂姐向席上笑道:“这个姓包的就和应花子一般,就是个不知趣的蹇味儿!”伯爵道:“小淫妇!我不知趣,你家妈儿喜欢我?”桂姐道:“他喜欢你?过一边儿。”西门庆道:“且看戏罢,且说甚么!再言语,罚一大杯酒。”那伯爵纔不言语了。那戏子又做了一回,并下。这里厅内左边吊帘子看戏的,大妗子、二妗子、杨姑娘、潘妈妈、吴大姨、孟大姨、吴舜臣媳妇、郑三姐、段大姐并本家月娘众娣妹,右边吊帘子戏的,是春梅、玉箫、兰香、迎春、小玉都挤着观看。那打茶的郑纪,正拿着一边果仁泡茶,从帘下头过。被春梅叫住问道:“拿茶与谁吃?”郑纪道:“那边大妗子娘每要吃。”这春梅取一盏在手。不想小玉听见下边扮戏的旦儿名子也叫玉箫,便把玉箫拉着说道:“淫妇,你的孤老汉子来了,鸨子叫你接客哩。你还不出去!”使力往下一推,直推出帘子外。春梅手里拿着茶,推泼一身。骂玉箫:“怪淫妇,不知甚么张致,都顽的这等,把人的茶都推泼了。早是没曾打碎盏儿。”西门庆听得,使下来安儿来问:“谁在里面暄嚷?”春梅坐在椅上道:“你去就说玉箫浪淫妇,面见了汉子,这等浪想。”那西门庆问了一回,乱着席上递酒就罢了。月娘便走过那边数落小玉:“你出来这一日,也往屋里瞧瞧去。都在这里,屋里有谁?”小玉道:“大姐刚纔后边去的。两位师父也在这里坐着。”月娘道:“教你们贼狗胎在这里看看,就恁惹是招非的!”春梅见月娘过来,连忙立起身来说道:“娘,你问他,都一个个只像有风出来,狂的通没些成色儿,嘻嘻哈哈,也不顾人看见。”那月娘数落了一回,仍过那边去了。那时乔大户与倪秀才先起身去了。沈姨夫与任医官、韩姨夫也要起身,被应伯爵拦住道:“东家,你也说声儿。俺们倒是朋友,不敢散。一个亲家都要去?沈姨夫又不隔门,韩姨夫与任大人、花大舅都在门里,这咱纔三更天气,门也还未开,慌的甚么?都来大坐回儿,左右关目还未了哩。”西门庆又令小厮提四坛麻姑酒 ,放在面前说:“列位,只了此四坛酒,我也不留了。”因拿大赏锺,放在吴大舅面前,说道:“那位离席破坐说起身者,任大人举罚。”于是众人又复坐下了。西门庆令书童催促子弟,快吊关目上来,分付拣省热闹处唱罢。须臾打动鼓板,扮末的上来。请问西门庆:“小的寄真容的那一折,唱罢?”西门庆道:“我不管你,只要热闹。”贴旦扮玉箫唱了一回。西门庆看唱到“今生难会,固此上寄丹青”一句,忽想起李瓶儿病时模样,不觉心中感触起来,止不住眼中泪落,袖中不住取汗巾儿擦拭。又早被潘金莲在帘内冷眼看见,指与月娘瞧,说道:“大娘你看见他,好个没来头的行货子。如何吃着酒,看见扮戏的哭起来!孟玉楼道:“你聪明一场,这些儿就不知道。乐有悲欢离合,想必看见那一段儿触着他心,他觑物思人,见鞍思马,纔落泪来。”金莲道:“我不信。打啖的吊眼泪,替古人躭忧。这个都是虚,他若唱的我泪出来,我纔算他好戏子。”月娘道:“六姐,悄悄儿咱每听罢。”玉楼因向大娘子道:“俺六姐不知怎的,只好快说嘴。”那戏子又做了一回,约有五更时分,众人齐起身。西门庆拿大杯拦门递酒,款留不住,俱送出门。搅收了家火,留下戏厢,明日有刘公公、薛公公来祭奠,白日坐,还做一日。众戏子答应,管待了酒饭,归下处歇去了。李铭等四个亦归家,不题。西门庆见天色已将晓,就归后边歇息去了。正是:

“待多少红日映窗寒色浅,淡烟笼竹曙光微。”

毕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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