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郑月儿卖俏透密意 玳安殷勤寻文嫂 第3小节
这西门庆一见,如何不爱?吃了几锺酒,半酣上来。因想着李瓶儿梦中之言:“少贪在外夜饮。”一面起身,后边净手。慌的鸨子连忙叫丫鬟点灯,引到后边解手出来。爱月随即也跟来伺候,盆中净手毕,拉着他手儿同到房中。房中又早月窗半启,银烛高烧,气暖如春,兰麝馥郁。床畔则斗帐云横,鲛绡雾设。于是脱了上盖,底下白绫道袍,两个在床上,腿压腿儿做一处。先是爱月儿问:“爹,今日不家去罢了。”西门庆道:“我还去。今日一者银儿在这里,不好意思;二者我居着官,今年考察在迩,恐惹是非,只是白日来和你坐坐罢了。”又说:“前日多谢你泡螺儿,你送了去,倒惹的我心酸了半日。当初有世六娘他会拣;他死了,家中再有谁会拣他!”爱月道:“拣他不难,只是要拿的着禁节儿便好。那日我胡乱整治了不多儿,知道爹好吃,教郑春送来。那瓜仁都是我口里一个个儿磕的,汗巾儿是我闲着用工夫撮的穗子。瓜仁子,说应花子倒挝了好些吃了。”西门庆道:“你问那讪脸花子头,我见他早时两把挝去,喃了好些,只剩下不多些我吃了。”爱月儿道:“倒便益了贼花子,恰好只孝顺了他。”又说:“多谢爹的衣梅,妈看见吃了一个儿,喜欢的要不的。他要便痰火发了,晚夕咳嗽,半夜把人聒死了。常时口干,得恁一个在口内噙着,他倒生好些津液。我和俺姐姐吃了没多几个儿,连罐儿他老人家都收了在房内,早晚吃,谁敢动他?”西门庆道:“不打紧,我明日使小厮再送一罐来你吃。”又问:“爹连日会桂姐来没有?”西门庆道:“自从孝堂里到如今,谁见他来?”爱月儿道:“六娘五七,他也送茶去来?”西门庆道:“他家使李铭送去来。”爱月道:“我有句儿,只放在爹心里。”西门庆问:“甚么话?”那爱月又想了想,说:“我不说罢。若说了,显得姊妹们恰似我背地说他一般,不好意思的。”西门庆一面搂着他脖子,说:“怪小油嘴儿,甚么话?说与我,不显出你来就是了。”两个正说得入港,猛然应伯爵走入来,大叫一声:“你两个好人儿,撇了俺每,走在这里说梯己话儿。”爱月儿道:“哕!好个不得人意,怪讪脸花子。猛可走来,諕了人恁一跳!”西门庆骂道:“怪狗才,前边去罢,丢的葵轩和银姐在那里,都往后头来了。”这伯爵一屁股坐在床上,说:“你拿胳膊来,我且咬口儿我纔去。你两个在这里尽着{入日}捣。”于是不由分说,向爱月儿袖口边,勒出那赛鹅脂雪白的手腕儿来,带着银镯子,犹若美玉,尖溜溜十指春葱手。上笼着金戒指儿,夸道:“我儿,你这两只手儿,天生下就是发{髟巳}{髟己}的肥一般。”爱月儿道:“怪刀攘的,我不好骂出来的!”被伯爵拉过来,咬了一口,走了。咬的老婆怪叫,骂:“怪花子,平白进来鬼混人死了!”便叫:“桃花儿,你看他出去了,把笼道子门关一面关上门。”爱月便把李桂姐如今又和王三官儿子女一节,说与西门庆:“怎的有孙寡嘴、祝麻子、小张闲,架儿于宽、孙锡钺,踢行头白回子、沙三,日逐嫖着在他家行走。如今丢开齐香儿,又和王家玉芝儿打热。两下里使钱使没了包了皮祅,当了三十两银子,拿着他娘子儿一副金镯子,放在李桂姐家,算了一个月歇钱。”西门庆听了,口中骂道:“恁小淫妇儿,我分付和这小厮缠,他不听,还对着我赌身发咒,恰好只哄我。”爱月儿道:“爹也别要恼。我说与爹个门路儿,管情教王官打了嘴,替爹出气。”西门庆把他搂在怀里,用白绫袖子兜着他粉项,搵着他香腮,他便一手拿着铜丝火笼儿,内烧着沉速香饼儿,将袖口笼着熏热身上,便道:“我说与爹,休教一人知道。就是应花子也休望他题,只怕走了风。”西门庆问:“我的儿,你告我说,我傻了,肯教人知道。端的甚门路儿?”郑爱月悉把:“王三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岁,生的好不乔样,描眉画眼,打扮狐狸也似。他儿子镇日在院里,他专在家只送外卖,假托在个姑姑庵儿打斋。但去就他说媒的文嫂儿家落脚。文嫂儿单管与他做牵儿,只说好风月。我说与爹,到明日遇他遇儿也不难。又一个巧宗儿,王三官儿娘子儿,今纔十九岁,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上画般标致,双陆棋子都会,三官常不在家,他如同守寡一般,好不气生气死。为他也上了两三遭吊,救下来了。爹难得先刮刺上了他娘,不愁媳妇儿不是你的。”当下被他一席话,说的西门庆心邪意乱,搂着粉头说:“我的亲亲,我又问你怎的晓的就里?”这爱月儿就不说常在他家唱,只说我一个熟人儿,如此这般和他娘在其处会过一遍,也是文嫂儿说合。西门庆问:“那人是谁?莫不是大街坊张大户侄儿张二官儿?”爱月儿道:“那张懋德儿好{入日}的货!麻着七八个脸弹子,密缝两个眼,可不砢碜杀我罢了!只好樊家百家奴儿接他,一向董金儿也与他丁八了。”西门庆道:“我猜不着,端的是谁?”爱月儿道:“教爹得知了罢。是原梳笼我的那个南人。他一年来此做买卖两遭。正经他在里边歇不的一两夜,倒只在外边常和人家偷猫递狗,干此勾当。”这西门庆听了,见粉头所事,合着他的板眼,亦发欢喜,说:“我儿,你既贴恋我心,每日我送三十两银子与你妈盘缠,也不消接人了,我遇闲就来。”爱月儿道:“爹,你有我心时,甚么三十两二十两,两日间掠几两银好与妈,我自恁懒待留人,只是伺候爹罢了。”西门庆道:“甚么话!我决然送三十两银子来。”说毕,两个上床交欢,床上铺的被褥约一尺高,爱月道:“爹脱衣裳不脱?”西门庆道:“咱连衣耍耍罢,只怕他们前边等咱。”一面扯过夏枕来,粉头解去下衣,仰卧枕畔,里面穿着红潞綢底衣,褪下一只膝裤腿来。西门庆把他两只小小金莲扛在肩头上,解开前蓝绫裤子,那话使上托子,但见花心轻折,柳腰款摆。正是:
“花嫩不禁揉,春风卒未休。花心犹未足,脉脉情无那。低低唤粉郎,春宵乐未央。”
那当下两个至精欲泄之际,西门庆干的气喘吁吁,粉头娇声不绝,鬓云拖枕,满口只教道:“亲达达,慢着些儿。”良久,乐极情浓,一泄如注。云收雨散,各整衣裙,于灯下照镜理容。西门庆在床前盆中净手,着上衣服,两个携手来到席上。吴银儿便守着,对爱香儿挨近,葵轩正掷色猜枚,觥筹交错,要在热闹处。众人见西门庆进入,多立起身来让坐。伯爵道:“你也一般的把俺每去在这里,你纔出来。拿酒儿,且扶扶头着。”西门庆道:“俺每说句话儿,有甚这闲勾当?”伯爵道:“好话,你两个原来说梯己话儿!”当下伯爵拿大锺斟上暖酒,众人陪西门庆吃,四个妓女拿乐器弹唱。玳安在傍掩口说道:“轿子来了。”西门庆弩了个嘴儿与他,那玳安连忙分付排军打起灯笼,外边伺候。这西门庆也不坐,陪众人执杯立饮。分付四个妓女:“你再唱个一见娇羞我听。”那韩愁消儿:“俺每会唱。”于是拿起琵琶来,款放娇声,拿腔唱道:
“一见娇羞,雨意云情,我见他千娇百媚,万种妖娆,一捻温柔。通书先把话儿勾,传情暗里秋波溜。记在心头,心头未审,向时成就?”
唱了一个词儿,吴银儿递西门庆酒。郑香儿便递伯爵。爱儿奉温秀才。李智、黄四都斟上。又唱道:
“过尔丫鬟,欲铸黄金拜将坛。莫通明晓寄与书生,云雨巫山。重门今夜未曾拴,深闺特把情郎盼夜静更阑,更阑!偷花妙手今番难按。”
吃毕,西门庆令再斟上,郑香儿上来递西门庆,吴银儿递温秀才,爱月儿递伯爵。郑春在傍捧着果菜儿。又唱道:
“梦入高堂,相会风流窈窕娘。我与他同携素手,共入罗帏,永结鸾凤。灵犀一点透膏肓,鲛绡帐底翻红浪。粉汗凝香,凝香!今宵一刻,人间天上。”
唱毕又叫呀酒。爱月儿却转过捧西门庆酒,吴银儿递温秀才,并李三、黄四,从新斟酒。又唱第四个:
“春暖芙蓉,鬓乱钗横宝髻松。我为他香娇玉软,燕侣莺俦,意美情浓。腰肢无力眼蒙胧,深情自把眉儿纵。两意相同,相同!百年恩爱,和偕鸾凤。”
请文嫂这段文字写得曲々折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