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韩道国筵请西门庆 李瓶儿苦痛宴重阳 第3小节
不说前边弹唱饮酒。且说李瓶儿归到房中,坐净桶,下边似尿也一般,只顾流将起来,登时流的眼黑了。起来穿裙子,忽然一阵旋晕的,向前一头搭倒在地。饶是迎春在旁搊扶着,还把额角上磕伤了皮。和奶子搊到炕上,半日不省人事。慌了迎春使绣春连忙快对大娘说去。那绣春走到席上,报与月娘众人:“俺娘在房中晕倒了。”这月娘撇了酒席,与众姊妹慌忙走来看视。见迎春、奶子两个搊扶着他,坐在炕上,不省人事。便问他:“好好的进屋里,端的怎么来就不好了?”迎春揭开净桶与月娘瞧,把月娘諕了一跳,说道:“此是他刚纔吃了酒,助赶的他这血旺了,流了这些。”玉楼、金莲都说:“他几曾大好生吃酒来?”一面煎灯心姜汤 灌他。半晌苏着过来,纔说出话儿来了。月娘问:“李大姐,你怎的来?”李瓶儿道:“我不怎的。坐下桶子,起来穿裙子,只见眼面前黑黑的一块子,就不觉天旋地转起来,由不的身子就倒了。”月娘便要使来安儿:“请你爹进来对他说,教他请任医官来看你。”那李瓶儿又嗔教请去:“休要大惊小怪,打搅了他吃酒。”月娘分付迎春:“打铺教你娘睡罢。”月娘于是也就吃不成酒了。分付收拾了家火,都归后边去了。西门庆陪侍吴大舅众人,至晚归到后边月娘房中。月娘于是也就吃不成酒了。分付收拾了家火,都归后边去了。西门庆陪侍吴大舅众人,至晚归到后边月娘房中。月娘告诉李瓶儿跌倒之事。西门庆慌走到前边来看视。见李瓶儿睡在炕上,面色腊查黄了,扯着西门庆衣袖哭泣。西门庆问其所以。李瓶儿道:“我到屋里坐杩子。不知怎的,下边只顾似尿也一般流起来。不觉眼前一块黑黑的,起来穿裙子,天旋地转,就跌倒了。恁甚么就顾不的了!”西门庆见他额上磕伤一道油皮,说道:“丫头都在那里,不看你?怎的跌伤了面貌?”李瓶儿道:“还亏大丫头都在根前,和奶子搊扶着我。不然还不知跌得怎样的。”西门庆道:“我明日还早使小厮请任医官来看你看。”当夜就在李瓶儿对面床上,睡了一夜。次日早辰,投往衙门里去,旋使琴童骑头口请任医官去了。直到晌午纔来。西门庆先在大厅上陪吃了茶,使小厮说进去。李瓶儿房里收拾干净,熏下香,然后请任医官到房中。诊毕脉,走出外边厅上,对西门庆说:“老夫人脉息,比前番甚加沉重些。七情感伤,肝肺火太盛,以致木旺土虚,血热妄行,犹如山崩而不能节制。复使大官儿后边问去,若所下的血紫者,犹可以调理。若鲜红者,乃新血也。学生撮过药来,若稍止则可有望,不然难为矣!”西门庆道:“望乞老先生留神加减,学生必当重谢!”任医官道:“是何言语?你我厚间,又是明川情分,学生无不尽心。西门庆待毕茶,送出门。随即具一匹杭绢、二两白金,使琴童儿讨将药来,名日归脾汤,乘热而吃下去,其血越流之不止。西门庆越发慌了。又请大街胡太医来瞧。胡太医说:“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亦取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月娘见前边乱着请太医,只留申二姐住了一夜,与了他五钱银子,一件云绢比甲儿并花翠装了个盒子,打发他坐轿子去了。花子由自从开张那日吃了酒去,听见李瓶儿不好,至是使了花大嫂买了两物礼来看他。见他瘦的黄恹恹儿,不比往时,两个在屋里大哭了一回。月娘后边摆茶,请他吃了。韩道国说:“东门外住的一个看妇人科的赵太医,指下明白,极看得好。前岁小侄媳妇月经不通,是他看来。老爹这里差人请他来看看六娘,管情就好!”西门庆于是就使玳安同王经两个,迭骑着头口,往门外请赵太医去了。西门庆请了应伯爵来,在厢房坐的,和他商议:“第六个房下,甚是不好的重,如之奈何?”伯爵失惊道:“这个嫂子贵恙,说好些,怎的又不好起来?”西门庆道:“自从小儿没了,一向着了忧戚,把病来又犯了。昨日重阳,我说接了申二姐,节间你每打伙儿散闷顽耍。他又没大好生吃酒。谁知走到屋中,就不好晕起来,一交跌倒在地,把脸都磕破了。请任医官来看,说脉息比前沉重。吃了药,倒越发血盛了。”伯爵道:“哥,你请胡太医来看,怎的说?”西门庆道:“胡太医说是气冲了血管,吃了他的,也不见动静。今日韩伙计说,门外一个赵太医,名唤赵龙岗,专科看妇女。我使小厮骑头口请。去了一回,把我焦愁的了不得!生生为这孩子不好,是白日黑夜,思虑起这病来了。妇女人家,又不知个回转,劝着他,又不依你,教我无法可处!”正说着,平安来报:“乔亲家爹来了。”西门庆一面让进厅上坐。叙礼已毕,坐下。乔大户道:“闻得六亲家母有些不安,昨日舍甥到家,请房下便来奉看。西门庆道:“便是一向因小儿没了,他着了忧戚,身上原有些不调,又感发起来了。蒙亲家挂心。”乔大户道:“也曾请人来看不曾?”西门庆道:“常吃任后溪的药。昨日又请大街胡先生来看,吃药越发转盛,今日又请门外专看妇人科赵龙岗去了。”乔大户道:“咱县门前住的行医何老人,大小脉方俱精。他儿子何歧轩,见今上了个冠带医士。亲家何不请他来看看亲家母?”西门庆道:“既是好,等小价请了赵龙岗来看了脉息,看怎的说,再请他来不迟。”乔大户道:“亲家依我愚见,如今请了何老人来看了亲家母脉息,讲说停当,安在厢房内坐的。待盛价门外请将赵龙岗来,看他诊了脉怎么说,教他两个细讲一讲,就论出病原来了。然后下药,无有个不效之理。”西门庆道:“亲家说的是。”一面使玳安:“拿我拜帖儿,和乔通去请县门前行医何老人来。”玳安等应诺去了。西门庆请伯爵到厅上,与乔大户相见,同坐一处吃茶。那消片晌之间,何老人到来。进门与西门庆、乔大户等作了揖,让于上面坐下。西门庆举手道:“数年不见,你老人家不觉越发苍髯皓首。”乔大户又问:“令郎先生肆业盛行?”何老人道:“他逐日县中迎送,也不得闲。倒是老拙常出来看病。”伯爵道:“你老人家高寿了?还这等健朗!”何老人道:“老拙今年痴长八十一岁。”叙毕话,看茶上来吃了,小厮说进去。须臾请至房中,就床看李瓶儿脉息,旋搊扶起来,坐在炕上,挽着香云,阻隔三焦,形容瘦的十分狼狈了。但见他:
“面如金纸,体似银条,看看减褪丰标,渐渐消磨精彩。胸中气急,连朝水米怕沾唇,五脏膨脝,尽日药丸难下腹。隐隐耳虚闻盘响,昏昏眼暗觉萤飞。六脉细沉,东岳判官催命去;一灵缥缈,西方佛子唤同行。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虑医难下手。”
那何老人看了脉息,出来外边厅上,向西门庆、乔大户说道:“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来,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博则血如崩。细思当初起将病之由,看是也不是?”西门庆道:“你老人家如何治疗?”正相论间,忽报:“琴童和王经,门外请了赵先生来了。”何老人便问:“是何人?”西门庆道:“也是伙计举来一医者。你老人家只推不知。待他看了脉息出来,你老人家和他两个相讲一讲,好下药。”不一时,从外而入。西门庆与他叙礼毕,然后与众人相见。何、乔二老居中,让他在左,应伯爵在右,西门庆主位相陪。来安儿拿上茶来吃了,收下盏托去。此人便问:“二位尊长贵姓?”乔大户道:“俺二人一位姓何,一位姓乔。”伯爵道:“在下姓应。敢问先生高姓,尊寓何处,治何生理?”其人答道:“不敢,在下小子,家居东门外头条巷二郎庙三转桥四眼井住的,有名赵捣鬼便是。平生以医为业。家祖见为太医院院判,家父见充汝府良医。祖传三荤,习学医术。每日攻习王叔和、东垣勿听子药性赋,黄帝素问、难经,活人书,丹溪纂要,丹溪心法,洁古老脉诀,加减十三方,千金奇效良方,寿域神方,海上方,无书不读,无书不看。药用胸中活法,脉明指下玄机。六气四时,辨阴阳之标格;七表八里,定关格之沉浮。风虚寒热之症候,一览无余;弦洪芤石之脉理,莫不通晓。小人拙口钝吻,不能细陈。聊有几句,道其梗概。”便道:
“我做太医姓赵,门前常有人叫。
只会卖杖摇铃,那有真材实料。
行医不按良方,看脉全凭嘴调。
撮药治病无能,下手取积而妙。
头疼须用绳箍,害眼全凭艾醮。
心疼定敢刀剜,耳聋宜将针套。
得钱一昧胡医,图利不图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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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我的少吉多凶,到人家有哭无笑。”
正是:
“半积阴功半养身,古来医道通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