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六十一回 韩道国筵请西门庆 李瓶儿苦痛宴重阳 第2小节

关灯 直达底部
小节: 1 2 3 4

不说李瓶儿吃药睡了。单表西门庆到于潘金莲房里。金莲纔教春梅罩了灯,上床睡下。忽见西门庆推开门进来,便道:“我儿,又早睡了。”金莲道:“稀幸,那阵风儿刮你到我这屋里来?”因问:“你今日往谁家吃酒去来?”西门庆道:“韩伙计打南边来,见我没了孩子,一者与我释闷,二者照顾了他外边走了这遭,请我坐坐。”金莲道:“他便在外边。你在家,都照顾了他老婆了。”西门庆道:“伙计家,那里有这道理!”妇人道:“伙计家有这个道理?齐腰拴着根线儿,只怕{入日}过界儿去了!你还捣鬼哄俺每哩,俺每知道的不耐烦了!你生日时,贼淫妇他没在这里?你悄悄把李瓶儿寿字簪子,黄猫黑尾偷与他,都教他戴了来这里施展。大娘、孟三儿这一家子,那个没看见?乞我相问着他,那脸儿上红了。他没告诉你?今日又摸到那里去了,贼没廉耻的货!你家外头还少哩,也不知怎的一个大摔瓜长淫妇,乔眉乔样,抽的那水鬓长长的,搽的那嘴唇鲜红的,倒人家那血〈毛皮〉,甚么好老婆?一个大紫腔色黑淫妇!我不知你喜欢他那些儿?嗔道把忘八舅子也招惹将来,都一早一晚教他好往回传梢话儿。”那西门庆坚执不认,笑道:“怪小奴才儿,单管只胡说!那里有此勾当?今日他男子汉陪我坐,他又没出来。”妇人道:“你拿这个话儿哄我,谁不知他汉子是个明忘八!又放羊,又拾柴。一径把老婆丢与你,图你家买卖做,要撰你的钱使。你这傻行货子,是好四十里听铳响罢了!”见西门庆脱了衣裳,坐在床沿上。妇人探出手来,把裤子扯开,摸见那话软叮当的,托子还带在上面,说道:“可又来,你腊鸭子煮到锅里,身子儿烂了,嘴头儿还硬。见放着不语先生,在这里强道,和那淫妇怎么弄耸,耸到这咱晚纔来家?弄的恁软如鼻涕浓瓜酱的,嘴头儿还强哩!你赌几个誓,我教春梅舀一瓶子凉水,你只吃了,我就算你好胆子。论起来,盐也是这般咸,酸也是这般酸,秃子包网巾,饶这一抿子儿也罢了!若是信着你意儿,把天下老婆都耍遍了罢。贼没羞的货,一个大眼里火行货子!你早是个汉子,若是个老婆,就养遍街,{入日}遍巷,属皮匠的,逢着的就上。”几句说的西门庆睁睁的。上的床来,教春梅筛热了烧酒 ,把金穿心盒儿内,拈了一粒,放在口里咽下去。仰卧在枕上。令妇人:“我儿,你下去替你达品品,起来是你造化。”那妇人一径做乔张智,便道:“好干净儿,你在那淫妇窟礲子里钻了来,教我替你咂,可不碜杀了我!”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单管胡说白道的!那里有此勾当?”妇人道:“那里有此勾当,你指着肉身子赌个誓么?”乱了一回,教西门庆下去使水,西门庆不肯下去。妇人旋向袖子里掏出通花汗巾来,将那话抹展了一回,方纔用朱唇裹没。呜咂半响,登时咂弄的那话奢棱跳脑,暴怒起来,乃骑在妇人身上,纵尘柄自后插入牝中,两手兜其股,蹲踞而摆之,肆行搧打,连声响喨。灯光之下,窥玩其出入之势,妇人倒伏在枕畔,举股迎凑者。久之,西门庆兴犹不惬,将妇人仰卧朝上,那话上使了粉红药儿,顶入去,执其双足,又举腰没棱露脑,抓腾者将二三百度。妇人禁受不的,瞑目颤声,没口子叫:“达达,你这遭儿只当将就我,不使上他也罢了!”西门庆口中呼叫道:“小淫妇儿,你怕我不怕?再敢无礼不敢?”妇人道:“我的达达,罢么。你将就我些儿,我再不敢了。达达慢慢提,看提撒了我的头发。”两个颠鸾倒凤,又狂了半夜,方纔体倦而寝。话休饶舌。又早到重阳令节。西门庆对吴月娘说:“韩伙计家前日请我,席上唱的一个申二姐,生的人材又好,又会唱,琵琶筝都会。我使小厮接他去。等接了他来,留他两日,教他唱与你每听。”于是分付厨下,收拾酒果肴馔。在花园大卷棚聚景堂内,安放大八仙卓席,放下帘来,合家宅眷,在那里饮酒,庆赏重阳佳节。不一时,王经轿子接的申二姐到了。入到后边,与月娘众人磕了头。月娘见他年小,生的好模样儿,问他套数,倒会不多。若题诸般小曲儿,山坡羊、锁南枝兼数落,倒记的有十来个。一面打发他吃了茶食,先教在后边唱了两套。然后花园摆设下酒席。那日西门庆不曾往衙门中去,在家看着栽了菊花,请了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并大姐,都在席上坐的。春梅、玉箫、迎春、兰香在旁斟酒伏侍。申二姐先拿琵琶在旁弹唱。那李瓶儿在房中身上不方便,请了半日,纔请了来,恰似风儿刮倒的一般,强打着精神,陪西门庆坐。众人让他酒儿也不大好生吃。西门庆和月娘他面带忧容,眉头不展,说道:“李大姐,你把心放开,教申二姐唱个曲儿你听。”玉楼道:“你说与他,教他唱甚么曲儿,他好唱。”那李瓶儿只顾不说。正饮酒中间,忽见王经走来,说道:“应二爹、常二叔来了。”西门庆道:“请你应二爹、常二叔在小卷棚里坐,我就来。”王经道:“常二叔教人拿了两个盒子在外头。”西门庆向月娘道:“此是他成了房子,买了些礼来谢我的意思。”月娘道:“少不的安排些甚么管待他,怎好空了他去?你陪他坐去,我这里分付看菜儿。”西门庆临出来,又叫申二姐:“你好歹唱个好曲儿与他六娘听。”一直往前边去了。金莲道:“也没见这李大姐,随你心里说个甚么曲儿,教申二姐唱个你听就是了!辜负他爹的心。此来为你叫将他来,你又不言语的。”于是催逼的李瓶儿急了,半日纔说出来:“你唱个‘紫陌红径’俺每听罢。”那申二姐道:“这个不打紧,我有。”于是取过筝来,排开雁柱,调定冰弦,顿开喉音,唱折腰一枝花:

“紫陌红径,丹青妙手难画成。触目繁华如铺锦,料应是春负我,非是辜负了春。为着我心上人,对景越添愁闷。”

〔东瓯令〕“花零乱,柳成阴,蝶因蜂迷莺倦吟。方纔眼睁,心儿里忘了。想啾啾唧唧呢喃燕,重将旧恨,旧恨又题醒,扑簌簌泪珠儿暗倾。”

〔满园春〕“悄悄庭院深,默默的情挂心。凉亭水阁,果是堪宜宴饮。不见我情人,和谁两个问樽?把丝弦再理,将琵琶自拨,是奴欲歇闷情,怎如倦听?”

〔东瓯令〕“榴如火,簇红锦,有焰无烟,烧碎我心。怀着向前,欲待要摘一朵,触触拈拈不堪口。怕奴家花貌,不似旧时人。伶伶仃仃,怎宜样簪?”

〔梧桐树〕“梧叶儿飘,金风动,渐渐害相思,落入深深井。一旦夜长,难捱孤枕。懒上危楼,望我情人,未必薄情,与奴心相应。他在那里,那里贪欢恋饮?”

〔东瓯令〕“菊花绽,桂花零,如今露冷风寒,愁意渐深。蓦听的窗儿外几声,几声孤雁,悲悲切切,如人诉。最嫌花下砌畔小蛩吟。咭咭咶咶,恼碎奴心。”

〔浣溪沙〕“风渐急,寒威凛,害相思,最恐怕黄昏。没情没绪,对着一盏孤灯。儿眼数,教还再轮。画角悠悠声透耳,一声声哽咽难听。愁来别酒强重斟,酒入闷怀珠泪倾。”

〔东瓯令〕 “长吁气,两三声,斜倚定帏屏儿,思量那个人。一心指望梦儿里,略略重相见。扑扑簌簌雪儿下,风吹檐马,把奴梦魂惊。叮叮当当,搅碎了奴心。”

〔尾声〕“为多情,牵挂心。朝思暮想泪珠倾,恨杀多才不见影。”

唱毕,吴月娘道:“李大姐,你好甜酒儿,吃上一锺儿。”那李瓶儿又不敢违阻了月娘,拿起锺儿来。咽了一口儿,又放下了。强打着精神儿,与众人坐的。坐不多时,下边一阵热热的来,又往屋里去了。不说这里内眷。单表西门庆到于小卷棚翡翠轩,只见应伯爵与常时节在松墙下正看菊花。原来松墙两边,摆放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样有名的菊花。也有大红袍、状元红、紫袍金带、白粉西、黄粉西、满天星、醉杨妃、王牡丹、鹅毛葡、鸳鸯花之类。西门庆出来,二人向前作揖。常时节即唤跟来人,把盒儿掇进来。西门庆一见便问:“又是甚么?”伯爵道:“常二哥蒙你厚情,成了房子。无甚么酬答,教他娘子制造了这螃蟹鲜,并两双炉烧鸭儿 ,邀我来同和哥坐坐。”西门庆道:“常二哥,你又费这个心做甚么?你令正病纔好些,你又禁害他。”伯爵道:“我也是恁说!他说道:‘别的东儿来,恐怕哥不稀罕。’”西门庆令左右打开盒儿观看,四十个大螃蟹,都是剔剥净了的。里边酿着肉,外用椒料 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香油 堞酱油醋造过,香喷喷酥脆好食。又是两大只院中炉烧熟鸭。西门庆看了,即令春鸿、王经掇进去。分付:“拿五十文钱,赏拿盒人。”因向常时节谢毕。琴童在旁,掀帘请入翡翠坐的。伯爵只顾夸奖不尽:“好菊花。”问:“哥是那里寻的?”西门庆道:“是管砖厂刘太监送我这二十盒。”伯爵道:“连这盒?”西门庆道:“就连这盒,都送与我了。”伯爵道:“花到不打紧!这盆正是官窑双箍邓浆盆,又吃年代,又禁水漫,都是用绢罗打,用脚跐过泥,纔烧造这个物儿。与苏州邓浆砖一个样儿做法,如今那里寻去?”夸了一回,西门庆唤茶来吃了。因问:“常二哥,几时搬过去?”伯爵道:“从兑了银子,三日就搬过去了。那家子已是寻下房子,两三日就搬了。昨见好日子,买刮了些杂货儿,门首把铺儿也开了。就是常二嫂兄弟,替他在铺儿里看银子儿。”西门庆道:“俺每几时买些礼来,休要人多了,再邀谢子纯你三四位。我家里整理菜儿抬了去,休费烦常二哥一些东西儿。叫两个妓者,咱每替他暖暖房,耍一日。”常时节道:“小弟有心,也要请哥坐坐。算计来,不敢请。地方儿窄狭,恐怕哥受屈驰。”西门庆道:“没的扯淡!那里又费他的事起来?如今使小厮请将谢子纯来,和他说说。”即令琴童儿:“快请你谢爹去。”伯爵因问:“哥,你那日叫那两个去?”西门庆笑道:“叫你郑月娘和洪四儿去。洪四儿令打掇鼓儿,唱慢山坡羊儿。”伯爵道:“哥,你是个人。你请他就不对我说声,我怎的也知道了?比李桂儿风月如何?”西门庆道:“通色丝子女不可言。”伯爵道:“他怎的前日你生日时,那等不言语扭扭的?也是个肉佞贼小淫妇儿!”西门庆道:“等我到几时再去着,也携带你走走。你月娘儿会打的好双陆,你和他打两贴双陆。”伯爵道:“等我去混那小淫妇儿,休要惯了他!”西门庆道:“你这歪狗材,不要恶识他便好!”正说着,谢希大到了。声喏毕,坐下。西门庆道:“常二哥如此这般,新有了华居,瞒着俺每已搬过去了。咱每人随意出些分资,休要费烦他丝毫。我这里整治停当,教小厮抬了他府上。我还助两个妓者,咱耍一日何如?”谢希大道:“哥分付每人出多少分资,俺每都送哥这里来就是了。还有那几位?”西门庆道:“再没人,只这三四个儿。每人二星银子就勾了。”伯爵道:“十分人多了,他那里没地方儿。”正说着,只见琴童来说:“吴大舅来了。”西门庆道:“请你大舅这里来坐。”不一时,吴大舅进入轩内。先与三人作了揖,然后与西门庆叙礼坐下。小厮拿茶上来,同吃了茶。吴大舅起身说道:“请姐夫到后边说句话儿。”西门庆连忙让大舅到于后边月娘房里。月娘还在卷棚内,与众姊妹吃酒听唱。听见小厮说:“大舅来了,爹陪着在后边坐着坐说话哩。”一面走到上房见大舅,道了万福,叫小玉递上茶来。大舅向袖中取出十两银子,递与月娘,说道:“昨日府上纔领了三锭银子。姐夫且收了这十两。余者待后次再送来。”西门庆道:“大舅,你怎的这般计较?且使着,慌怎的?”大舅道:“我恐怕迟了姐夫的。”西门庆因问:“仓廒修理的也将完了?”大舅道:“还得一个月将完。”西门庆道:“工完之时,一定抚按有些奖励。”大舅道:“今年考选军政在迩,还望姐夫扶持,大巡上替我说说。”西门庆道:“大舅之事,都在于我。”说毕话,月娘道:“请大舅来前边坐。”大舅道:“我去罢。只怕他三位来有甚话说。”西门庆道:“没甚么话。常二哥新近问我借了几两银子,买下了两间房子,已搬过去了。今日买了些礼儿来谢我。节间留他每坐坐,不想大舅来的正好。”于是让至前边坐下。月娘连忙教厨下打发菜儿上去。琴童儿与王经先安放八仙卓席端正,拿了小菜果酒上去。西门庆旋教开库房,拿去一坛夏提刑家送的菊花酒来 。打开,碧靛清,喷鼻香。未曾筛,先搀一瓶凉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后贮于布甑内,筛出来,醇厚好吃,又不说葡萄酒 。教王经用小金锺儿斟一杯儿,先与吴大舅尝了。然后伯爵等每人都尝讫,极口称羡不已。须臾,大盘大碗嚘饭肴品摆将上来,堆满卓上。先拿了两大盘玫瑰果馅蒸糕,蘸着白砂糖,众人乘热一抢着吃了一顿。然后纔拿上酿螃蟹 ,并两盘烧鸭子 来。伯爵让大舅吃。连谢希大也不知是甚么做的,这般有味酥脆好吃。西门庆道:“此是常二哥家送来的。”大舅道:“我空痴长了五十二岁,并不知螃蟹这般造作,委的好吃!”伯爵又问道:“后边嫂子都尝了尝儿不曾?”西门庆道:“房下每都有了。”伯爵道:“也难为我这常嫂,也这般好手段儿。”常时节笑道:“贱累还恐整理的不堪口,教列位哥笑话。”吃毕螃蟹,左右上来斟酒。西门庆令春鸿和书童两个在旁,一递一个歌唱南曲。应伯爵忽听大卷棚内弹筝歌唱之声,便问道:“哥,今日有李桂姐在这里?不然,如何这等音乐之声?”西门庆道:“你再听着,是不是?”伯爵道:“李桂姐不是,就是吴银儿。”西门庆道:“你这花子,单管只瞎诌。倒是个女先生。”伯爵道:“不是郁大姐?”西门庆道:“不是他。这个姓申二姐,年小哩,好个人材,又会唱。”伯爵道:“真个这等好?哥怎的不牵出来,俺每瞧瞧。又唱个儿俺每听。”西门庆道:“今日你众娘每,大节间叫他来赏重阳顽耍。偏你这狗材耳朵内听的见。”伯爵道:“我便是千里眼,顺风耳。随他四十里有蜜蜂儿叫,我也听见了。”谢希大道:“你这花子两耳朵似竹签儿也似,愁听不见。”两个又顽笑了一回。伯爵道:“哥,你好歹叫他出来,俺每见儿。俺每不打紧,教他只当唱个儿与老舅听也罢了,休要就古执了。”西门庆乞他逼迫不过,一面使王经领申二姐出来,唱与大舅听。不一时,申二姐来,望上磕了头起来,旁边安放校床儿,与他坐下。伯爵问申二姐:“青春多少?”申二姐回道:“属牛的,二十一岁了。”又问:“会多少小唱?”申二姐道:“琵琶筝上套数小唱,也会百十来个。”伯爵道:“你会许多唱也勾了。”西门庆道:“申二姐,你拿琵琶唱小词儿罢!省的劳动了你。说你会唱四梦八空,你唱与大舅听!”分付王经、书童儿席问斟上酒。那申二姐款跨鲛绡,微开檀口,唱罗江怨道:

“恹恹病转浓,甚日消融?春思夏想秋又冬。满怀愁闷。诉与天公也。天有知呵,怎不把恩情送?恩多也是个空,情多也是个空,都做了南柯梦。”

“伊西我在东,何日再逢?花笺慢写封又封,叮咛嘱付,与鳞鸿也。他也不忠,不把我这音书送。思量他也是空,埋怨他也是空,都做了巫山梦。”

“恩情逐晓风,心意懒慵,伊家做作无始终。山盟海誓,一似耳边风也。不记当时,多少恩情重。亏心也是空,痴心也是空,都做了蝴蝶梦。”

“惺惺似蒙懂,落伊套中。无言暗把珠泪涌。口心谁想,不相同也。一片真心,将我厮调弄。得便宜也是空,失便宜也是空,都做了阳台梦。”

小节: 1 2 3 4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