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吴月娘承欢求子媳 李瓶儿酬愿保儿童 第3小节
咒曰:
“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干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柬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气常存。”云云。
“请祭主拈香。”西门庆净了手,漱了口,着了冠带,带了兜膝。孙雪娥、孟玉楼、李娇儿、桂姐都帮他着衣服,都啧啧的赞好。西门庆走出来,拈香拜佛。安童背后,扯了衣服,好不冠冕气象。钱痰火见主人出来,念得加倍响些。那些妇人便在屏风后,瞧着西门庆,指着钱痰火,都做一团笑倒。西门庆听见笑得慌,跪在神前又不好发话,只顾把眼睛来打抹。书童就觉着了。把嘴来一挪,那众妇人便觉住了些。金莲独自后边出来,只见转一拐儿。蓦见了陈经济,就与他亲嘴摸奶,袖里拿出一把果子与他。又问道:“你可要吃烧酒 ?”经济道:“多少用些也好。”遂吃金莲乘众人忙的时分,扯到屋里来。叫春梅闭了门,连把几锺与他吃了,就说:“出去罢,恐人来,我便死也。”经济又待亲嘴,金莲道:“碜短命,不怕婢子瞧见!”便戏发讪,打了恁一下,那经济就慌跳走出来。金莲就叫春梅先走,引了他出去了。正是: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
那时金莲也就走外边瞧了,不在话下。那西门庆拜了土地,跪了半晌,纔得起来,只做得开启功德。钱痰火又将次拜忏。西门庆走到屏风后边,对众妇人道:“别要嘻嘻的笑,引的我几次忍不住了。”众妇人道:“那钱痰火是烧纸的火鬼,又不是道士的,带了板巾,着了法衣,这赤巴巴没廉耻的,〈口勃〉喽喽的臭涎唾,也不知倒了几斛出来了!”西门庆道:“敬神如神在,不要是这样的寡薄嘴,调笑的他苦。”钱痰火又请拜忏。西门庆走到毡单上,钱痰火通陈起头,就念入忏科文,遂念起志心朝礼来。看他口边涎唾卷进卷出,一个头得上得下,好似磕头虫一般,笑得那些妇人做了一堆。西门庆那里赶得他拜来,那钱痰火拜一拜,是一个神君。西门庆拜一拜,他又拜过几个神君了。于是也顾不得他,只管乱拜。那些妇人,笑得了不的。适值小玉出来,请李桂姐吃夜饭。说道:“大娘在那里冷清清,和大姐、刘婆、三个坐着讲闲话,这里来这样热闹得很!”娇儿和桂姐即便走进屋里,众人都要进来。独那潘金莲,还要看后边。看见都待进来,只得进来了。吴月娘对大姐道:“有心赛神,也放他志诚些。这些风婆子都拥出去,甚紧要的?有甚活狮子相咬,去看他!”纔说得完,李桂姐进来,陪了月娘、大姐三个吃夜饭不题。却说那西门庆拜了满身汗,走进里面,脱了衣冠靴带,就走入官哥床前,摸着说道:“我的儿,我与你谢土了。”对李瓶儿道:“好呀!你来摸他额上,就凉了许多,谢天谢天!”李瓶儿笑道:“可霎作怪,一从许了谢土,就也好些。如今热也可些,眼也不反看了。冷战也住些了,莫道是刘婆没有意思?”西门庆道:“明日一发去完了庙里的事便好了。”李瓶儿道:“只是做爷的吃了劳碌了。你且揩一揩身上,吃夜饭去。”西门庆道:“这里恐諕了孩子,我别的去吃罢。”走到金莲那里来,坐在椅上,说道:“我两个腰子,落出也似的痛了!”金莲笑道:“这样孝心,怎地痛起来?如今叫那个替你拜拜罢。”西门庆道:“有理,有理。”就叫春梅:“唤琴童请陈姐夫替爷拜拜,送了纸马。”谁想那经济,在金莲房里灌了几锺酒出来,恐怕脸红了。小厮们猜道出来,只得买了些淡酒,在铺子里又吃了几杯。量原不济,一霎地醉了,齁齁的睡着了。琴童那里叫得起来,一脚箭走来回复,西门庆道:“睡在那里,再叫不起。”西门庆便恼将起来,道:“可是个有槽道的?不要说一家的事,就是邻佑人家,还要看看。怎的就早睡了!”就叫春梅来:“大娘房里对大姐说,爷拜酸了腰子,请姐夫替拜送纸马,问怎的再不肯来,只管睡着?”大姐道:“这样没长俊的!待我去叫他。”径走出房来。月娘就叫小玉到铺子里叫经济来,经济揉一揉眼,走到后边见了大姐道:“你怎的忙不迭的叫命?”大姐道:“叫你替爷拜土送马去。方纔琴童来叫你不应,又来与我歪斯缠。如今娘叫小玉来叫你,好歹去拜拜罢么。”遂半推半搀的,拥了经济到厅上,大姐便进房去了。小玉回复了月娘,又回复了西门庆。西门庆分付琴童、玳安等伏侍钱痰火完了事,就睡在金莲床上不题。却说那陈经济走到厅上,只见灯烛辉煌,纔得醒了。挣着眼,见钱痰火政收散花钱,遂与叙揖。痰火就待领羹饭,交琴童掌灯。到李瓶儿房首,迎春接香进去,递与如意儿,替官哥呵了一呵,就递出来。钱痰火捏神捏鬼的念出来,到厅上,就待送马。陈经济拜了一回,钱痰火就送马发檄,发了干卦,说道:“檄向天门,一两日就好的。纵有反复,没甚事。”就放生,烧纸马,奠酒辞神,礼毕。那痰火口渴肚饥,也待要吃东西了。那玳安收家活进去了,琴童摆下桌子,就是陈经济陪他散堂。钱痰火千百声谢去了,经济也进房去了。李瓶儿又差迎春送果子福物到大姐房里来,大姐谢了不题。却说刘婆在月娘房里谢了出来,刚出大门,只见后边钱痰火提了灯笼醉醺醺的撞来。刘婆便道:“钱师父,你们的散花钱可该送与我老人家么?”钱痰火道:“那里是你本事?”刘婆道:“是我看水碗作成你老头子。倒不识好歹哩!下次砍落我头,也不荐你了。”钱痰火再三不肯道:“你精油嘴老淫妇,平白说嘴!你那里荐的我?我是旧王顾,那里说起分散花钱?”刘婆指骂道:“饿杀你这贼火鬼纔来求我哩!”两个鬼混的鬬口一场,去了不题。却说西门庆次早起来,分付安童跟随上庙。挑猪羊的挑猪羊,拿冠带的拿冠带,径到庙里。慌得那些道士一连忙铺单读疏。西门庆冠带拜了,求了签,交道士解说。道士接了签,送茶毕,即便解说:“签是中吉。解云:病者即愈,只防反复,须宜保重些。”西门庆打发香钱归来了。刚下马进来,应伯爵正坐在卷棚的下。西门庆道:“请坐,我进去来。”遂走到李瓶儿房,说求签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径走到卷棚下,对伯爵道:“前日中人钱盛么?你可该请我一请。”伯爵笑道:“谢子纯也得了些,怎的独要我请?也罢,买些东西与哥子吃也罢。”西门庆笑道:“那个真要吃你的?试你一试儿。”伯爵便道:“便是你今日猪羊上庙,福物盛得十分的,小弟又在此,怎的不散福?”西门庆道:“也说得有理。”唤琴童去请谢爹来同享。一面分付厨下,整理菜蔬出来,与应二爹吃酒。那应伯爵坐了,只等谢希大到。那得见来?便道:“我们先坐了罢!等不得这样乔做作的。”西门庆就与应伯爵吃酒。琴童归来说:“谢爹不在家。”西门庆道:“怎去得恁久?”琴童道:“寻得要不的。”应伯爵遂行口令,都是祈保官哥的意思,西门庆不胜欢喜。应伯爵道:“不住的来扰宅,心上不安的紧。明后日待小弟做个薄主,约诸弟兄陪哥子一杯酒何如?”西门庆笑道:“赚得些中人钱,又来撒漫了。你别要费,我有些猪羊剩的,送与你凑样数。”伯爵就谢了道:“只觉忒相知了些。”西门庆道:“唱的优儿,都要你身上完备哩。”应伯爵道:“这却不消说起,只是没人伏侍,怎的好?”西门庆道:“左右是弟兄,各家人都使得的。我家琴童、玳安将就用用罢。”应伯爵道:“这却全副了。”吃了一回,遂别去了。正是:
“百年终日醉,也只三万六千场。”
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