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四十四回 吴月娘留宿李桂姐 西门庆醉拶夏花儿 第2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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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毕,西门庆与了韩玉钏、董娇儿两个唱钱,拜辞出门,留李桂姐、吴银儿两个:“这里歇罢。”;忽听前边玳安儿和琴童两个嚷乱,簇拥定李娇儿房里夏花儿,进来禀西门庆说道:“小的刚送两个唱的出去,打灯笼往马房里拌草,牵马上槽。只见二娘房里夏花儿躲在马槽底下,諕了小的一跳,不知甚么缘故?小的每问着他,又不说。”西门庆听见,便道:“那奴才在那里?与我拿来。”就坐出外边明间穿廊下椅子上坐着,一边打着,一个簇把那丫头儿揪着跪下。西门庆问他:“往前边做甚么去?”那丫头不言语。李娇儿在傍边说道:“我又不使你,平平白白往马坊里做甚么去?”见他慌做一团,西门庆只说丫头要走之情,即令小厮:“与我与他搜身上。”他又不容搜。于是琴童把他一拉倒在地,只听滑浪一声,沉身从腰里吊下一件东西来。西门庆问:“是甚么?”玳安递上去。可霎作怪,都是一定金子。西门庆灯下看了道:“是头里不见了的那定金子。寻不见,原来是你这奴才偷了!”他说是拾的。西门庆问:“是那里拾的?”他又不言语,西门庆于是心中大怒,令琴童往前边去取拶子来。须臾,把丫头拶起来,拶的杀猪也是叫。拶了半日,又敲二十敲。月娘见他有酒了,又不敢劝。那丫头挨忍不过,方说:“我在六娘房里地下拾的。”西门庆方命放了拶子,又分付与李娇儿领到屋里去:“明日叫媒人,即时与我拉出去卖了。这个奴才,还留着做甚么?”那李娇儿没的话儿说,便道:“恁贼奴才,谁叫你往前头去来?养在家里,也问我声儿,三不知就出去了。你就拾了他屋里金子,也对我说一声儿。”那夏花儿只是哭。李娇儿道:“拶死你这奴才纔好哩,你还哭!”西门庆道:“罢!”把金子交与月娘收了,就往前边李瓶儿房里去了。那小厮多出去了。月娘令小玉关上仪门,因叫道玉筲来,问他:“头里这丫头也往前边去来么?”小玉道:“二娘、三娘陪大妗子娘儿两个往六娘那边去,他也跟了去来。谁知他三不知就偷了他这定金子在手里。头里听见娘说爹使小厮买狼斤去了,諕的他要不的,在厨房问我:‘狼斤是甚么?’教俺每众人笑道:‘狼斤敢是狼身上的斤,若是那个偷了东西不拿出来,把狼斤抽将起来,就缠在那人身上,抽攒的手脚儿都在一处。’他见咱说想必慌了。到晚夕赶唱的出去,就要走的情。见大门首有人,纔藏入马坊里,钻在槽底下躲着。不想被小厮又看见了,采出来。”月娘道:“那里看人去?恁小丫头,原来这等贼头鼠脑的!到就不是个咍咳的。”且说李娇儿领夏花儿到房里,李桂姐晚间甚是说夏花儿:“你原来是个俗孩子,你恁十五六岁,也知道些人事儿,还这等慒懂?要着俺里边,纔使不的。这里没人,你就拾了些东西,来屋里悄悄交与你娘。似这等把出来,他在傍边也好救你。你怎的不望他题一字儿?刚纔这等拶打着,好么?干净俊丫头!常言道:‘穿青衣,抱黑柱。’你不是他这屋里人,就不管他。刚纔这这等掠掣着你,你娘脸上有光没光?”又说他姑娘:“你也忒不长俊。要着是我,怎教他把我房里丫头对众拶恁一顿拶子?又不是拉到房里来,等我打。前边几个房里丫头怎的不拶,只拶你房里丫头?你是好欺负的,就鼻子口里没些气儿?等不到明日真个教他拉出这丫头去罢,你也就没句话儿说?你不说,等我说,休教他领出去,教别人好笑话。你看看孟家的和潘家的,两家一似狐狸一般,你原鬬的过他了?”因叫个夏花儿过来,问他:“你出去不出去?”那丫头道:“我不出去。”桂姐道:“你不出去,今后要贴你娘的心,凡事要你和他一心一计。不拘拿了甚么,交付与他,教似元宵一般抬举你。”那夏花儿说:“姐分付我知道了。”接下这里教唆夏花儿不题。且说西门庆走到前边李瓶儿房里,只见李瓶儿和吴银儿炕上做一处坐的,心中就要脱衣去睡。李瓶儿道:“银姐在这里,也没地方儿安插,你且过一家儿罢!”西门庆道:“怎的没地方儿?你娘儿两个在两边,等我在当中睡就是。”李瓶儿便瞅了他眼儿道:“你就说下道儿去了。”西门庆道:“我如今在那里睡?”李瓶儿道:“你过六姐那边去睡一夜罢!”西门庆坐了一回,起身走了,说道:“也罢!也罢!省的我打搅你娘儿们,我过那边屋里睡去罢。”于是一直走过金莲这边来。金莲听见西门庆进房来,天上落下来一般。向前与他接衣解带,铺陈床铺干净,展放鲛绡,款设珊枕,吃了茶,两个上床歇宿不题。李瓶儿这里打发西门庆出来,和吴银儿两个灯下放炕卓儿,拨下黑白棋子,对坐下象棋儿。分付迎春:“定两盏茶儿,拿个果盒儿,把这甜金华酒儿 筛一壶儿来,我和银姐吃。”因问银姐:“你吃饭?教他盛饭来你吃。”吴银儿道:“娘,我且不饿,休叫姐盛来。”李瓶儿道:“也罢!银姐不吃饭,你拿个盒盖儿,我拣妆里有果馅饼儿,拾四个儿来,与银姐吃罢。”须臾,迎春拿了四碟小菜,一碟糟蹄子斤 ,一碟咸鸡,一碟烂鸡蛋,一碟炒的豆芽菜拌海蜇 ,一个果盒,都是细巧果仁儿,一盒果馅饼儿,顿备在傍边。少顷,与吴银儿下了三盘棋子。筛上酒来,拿银钟儿两个共饮。吴银儿叫:“迎春姐,你递过琵琶来,我唱个曲儿与娘听。”李瓶儿道:“姐姐不唱罢,小大官儿睡着了。他爹那边又听着,教他说。咱掷骰子耍耍罢。”于是教迎春递过色盆来,两个掷骰儿赌酒为乐。掷了一回,吴银儿因叫:“迎春姐,你那边屋里请过你妈儿来,教他吃钟酒儿。”迎春道:“他搂着哥儿在那边炕上睡哩!”李瓶儿道:“教他搂着孩子睡罢,拿了一瓯酒送与他吃就是了。你不知俺这小大官,好不伶俐,人只离来开他就醒了。有一日儿,在我这边炕上睡,他爹这里敢动一动儿,就睁开眼醒了,恰似知道的一般。教奶子抱了去那边屋里,只是哭,只要我搂着他。”吴银儿笑道:“娘有了哥儿,和爹自在觉儿也不得睡一个儿。爹几日来这屋里走一遭儿?”李瓶儿道:“他也不论,遇着一遭也不可止,两遭也不可止,常进屋里看他。为这孩子来看他不打紧,教人把肚子也气破了。相他爹和这孩子,背地咒的白湛湛的;我是不消说的,只与人家垫舌根!谁和他有甚么大闲事,宁可他不来我这里还好。第二日教人眉儿眼儿的,只说俺们什么把拦着汉子。为甚么刚纔到这屋里,我就撺掇他出去?银姐你不知俺这家,人多舌头多!自今日为不见了这定金子,早是你看着,就有人气不愤,在后边调白你大娘,说拿金子进我这屋里来了,怎的不见了?落后不想是你二娘屋里丫头偷了,纔显出个青红皂白来。不然,绑着鬼,只是俺这屋里丫头和奶子。老冯妈妈急的那哭,只要寻死,说道:‘若没有这金子,我也不家去。’落后见有了金子,那咱纔肯去,还打了灯家去了。”吴银儿道:“娘,也罢!你看爹的面上,你守着哥儿,慢慢过到那里是那里。论起后边大娘,没甚言语也罢了。倒只是别人见娘生了哥儿,未免都有些儿气。爹他老人家有些主就好。”李瓶儿道:“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娘看觑,这孩子也活不到如今!”说话之间,你一锺,我一盏,不觉坐到三更天气,方纔宿歇。正是:

“得意客来情不厌,知心人到话相投。”

有诗为证:

“画楼明日转窗寮,相伴婵娟宿一宵,

玉骨冰肌谁不爱,一枝梅影夜迢迢。”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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