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氏女 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吴〈舟光〉轻舸更迟迟,别酒重斟惜醉携,
沧海侵愁光荡漾,乱山那恨色高低;
君驰蕙楫情何极,我恣兰干日向西,
咫尺烟波几多地,不须怀抱重萋萋”
话说西门庆打发蔡状元、安进士去了。一日,骑马带眼纱,在街上喝道而过,撞见冯妈妈。便教小厮叫住问他:“爹说问你寻的那女子怎样的?如何不往宅里回话去?”那婆子两步走到跟前,说:“这几日我虽是看了几个女子,都是买肉的,挑担儿的,怎好回你老人家话。不想天使其便,眼跟前一个人家女儿,就想不起来,十分人材,属马儿的,交新年十五岁。若不是老婆子昨日打他门首过,他娘在门首请进我吃茶,我不得看见他哩!纔吊起头儿没多几日,戴着云髻儿,好不笔管儿般直缕的身子儿。缠得两只脚儿一些些,搽的浓浓的脸儿,又一点小小嘴儿,鬼精灵儿是的!他娘说他是五月端午养的,小名叫做爱姐。休说俺每爱,就是你老人家见了也爱的不知怎么样的了!”西门庆道:“你看这风妈妈子,我平白要他做什么?家里放着好少儿!实对你说了罢,此是东京蔡太师老爷府里大管家翟爹要做二房,图生长,托我替他寻。你若与他成了,管情不亏你。”因问道:“是谁家的女子?问他讨个庚帖儿来我瞧。”冯妈妈道:“谁家的?我教你老人家知道了罢。远不一千,近只在一砖;不是别人,是你家开绒线的韩伙计的女孩儿。你老人家要相看,等我和他老子说,讨了帖儿来,约会下个日子,你只顾去就是了。”西门庆分付道:“既如此这般,就和他说。他若肯了,讨了帖儿来,宅内回我话。”那婆子应诺去了。两日,西门庆正在前厅坐的,忽见冯妈妈来回话,拿了帖儿与西门庆瞧。上写着:“韩氏女命:年十五岁,五月初五日子时生。”便道:“我把你老人家的话,对他老子说了。既是大爹可怜见,孩儿也是有造化的;姐只是家寒,没办备的。”西门庆道:“你对他说,不费他一丝儿东西。凡一应衣服、首饰、妆奁、厢柜等件,都是我这里替他办备。还与他二十两财礼,教他家止备女孩儿的鞋脚就是了。临期还叫他老子送他往东京去。比不的与他做房里人。翟管家要图他生长做娘子,难得他女儿生下一男半女,也不愁个大富贵。”冯妈妈问道:“他那里请问你老人家,几时过去相看?好预备。”西门庆道:“既是他应允了,我明日就过去看看罢。他那里再三有书来,要的急。就对他说,休教他预备什么,我只吃锺清茶就起身。”冯妈妈道:“爷爷,你老人家上门儿怪人家!就是虽不稀罕他的,也略坐坐儿。伙计家,莫不空教你老人家来了。”西门庆道:“你就不是了。你不知我有事?”冯妈妈道:“既是恁的,等我和他说。”一面先到韩道国家对他浑家王六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宅内老爹看了你家孩子的帖儿,甚喜不尽。说来,不教你这里费一丝儿东西。一应妆奁陪送,都是宅内管。还与你二十两银子财礼,只教你家与孩儿做些生活鞋脚儿就是了。到明日还教你官儿送到那里。难得你家姐姐一年半载有了喜事,你一家子都是造化的了,不愁个大富贵。明日他老人家衙门中散了,就过来相看。教你一些儿休预备。他也不坐,只吃一锺茶,看了就起身。”王六儿道:“真个?妈妈子休要说谎!”冯妈妈道:“你当家不恁的说,我来哄你不成?他好少事儿,家中人来人去,通不断头的。”妇人听言,安排了些酒食与婆子吃了,打发去了,明日早来伺候。到晚韩道国来家,妇人与他商议已定。早起,往高井上叫了一担甜水,买了些好细果仁,放在家中,还往铺子里做买卖去了。丢下老婆在家,艳妆浓抹,打扮的乔模乔样;洗手剔甲,揩抹杯盏干净,剥下果仁,顿下好茶,等候西门庆来。冯妈妈先来撺掇。西门庆衙门中散了,到家换了便衣靖巾,骑马带眼纱,玳安、琴童两个跟随,径来韩道国家,下马进去。冯妈妈连忙请入里面坐了。良久,王六儿引着女儿爱姐出来拜见。这西门庆且不看他女儿,不转睛只看妇人。见他上穿着紫绫袄儿,玄色段红比甲,玉色裙子,下边显着趫趫的两只脚儿,穿着老鸦段子羊皮金云头鞋儿。生的长跳身材,紫月唐色瓜子脸,描的水鬓长长的。正是:
“未知就里何如,先看他妆色油样。”
但见:
“淹淹润润,不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袅袅娉娉,懒染铅华,生定精神秀丽。两弯眉画远山,一对眼如秋水。檀口轻开,勾引得狂蜂蝶乱,织腰拘束,暗带着月意风情。若非偷期崔氏女,定然闻瑟卓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