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抱孩童瓶儿希宠 妆丫鬟金莲市爱
“善事须好做,无心近不得,
你若做好事,别人分不得;
经卷积如山,无缘看不得,
财钱过壁堆,临危将不得;
灵承好供奉,起来吃不得,
儿孙虽满堂,死来替不得。”
话说当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王姑子因问月娘:“你老人家怎的就没见点喜事儿?”月娘道:“又说喜事哩!前日八月里,因买了对过乔大户房子,平白俺每都过去看,上他那楼梯,一脚蹑滑了,把个六七个月身扭吊了。至今再谁见什么孩子来!”王姑子道:“我的奶奶,六、七个月也成形了。”月娘道:“半夜里吊在杩子里,我和丫头点灯拨着瞧,倒是个小厮儿。”王姑子道:“我的奶奶,可惜了,怎么来扭着了!还是胎气坐的不牢?”月娘道:“我只上他家楼梯窄趔,不知怎的一脚滑下来!还亏了孟三姐一手扶住我,不然一吊下来了。”王姑子道:“你老人家养出个儿来,强如别人。你看他前边六娘,进儿多少时儿,倒生了个儿子,何等的好!”月娘道:“他各人的儿女,随天罢了。”王姑子道:“也不打紧。俺每同行一个薛师父,一纸好符水药。前年陈郎中娘子,也是中年无子,常时小产了几胎,白不存。也是吃了薛师父符药,如今生了,好不丑满抱的小厮儿!一家儿欢喜的要不得。只是用着一件物件儿难寻。”月娘问道:“什么物件儿?”王姑子道:“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烧成灰儿,拣着符药,拣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觉,空心用黄酒 吃了。算定日子儿不错,至一个月就坐胎气,好不准!”月娘道:“这师父是男僧女僧?在那里住?”王姑子道:“他也是俺女僧,也有五十多岁。原在地藏庵儿住来,如今搬在南首里法华庵儿做首座。好不有道行!他好少经典儿!又会讲说金刚科仪,各样因果宝卷,成月说不了;专在大人家行走。要便接了去,十朝半月不放出来。”月娘道:“你到明日请他来走走。”王姑子道:“我知道。等我替你老人家讨了这符药来着!止是这一件儿难寻。这里没寻处,恁般如此,你不如把前头这孩子的房儿,借情跑出来便了罢。”月娘道:“缘何损别人,安自己的!我与你银子,你替我慢慢另寻便了。”王姑子道:“这个倒只是问老娘寻他纔有。我替你整治这符水,你老人家吃了,管情就有。难得你明日另养出来,随他多少,十个明星当不的月!”月娘分付:“你却休对人说。”王姑子道:“好奶奶,傻了,我肯对人说!”说了一回,各人多睡了。一宿晚景题过。到次日,西门庆打庙里来家。月娘纔起来梳头。玉萧接了衣服坐下。月娘因说:“昨日家里六姐等你来上寿,怎的就不来了?”西门庆悉把醮事未了,吴亲家晚夕费心摆了许多卓席。吴大舅先来了,留住我和花大哥、应二哥、谢希大,两个小优儿弹唱着,俺每吃了半夜酒。今早我便先进城来了。应二哥他三个还吃酒哩。昨日甚是难为吴亲家,破费了许多钱。”告诉了一回。玉萧递茶吃了,也没往衙门里去,走到前边书房里,〈扌歪〉在床上就睡着了。落后潘金莲、李瓶儿梳了头,抱着孩子出来,多到上房陪着吃茶。月娘向李瓶儿道:“他爹来了这一日,在前头哩。我教他吃茶食,他不吃。丫头有了饭了,你把你家小道士,替他穿上衣裳,抱到前头与他爹瞧瞧去。”潘金莲道:“我也去,等我替道士儿穿衣服。”于是戴上绡金道髻儿,穿上道衣,带了项牌符索,套上小鞋袜儿,金莲就要夺过去。月娘道:“教他妈妈抱罢,况自你这蜜褐色桃绣裙子,不耐污。撒上点子,臜到了不成!。”于是李瓶儿抱定官哥儿,潘金莲便跟着,来到前边西厢房内。书童见他二人掀帘,连忙就躲出来了。金莲见西门庆脸朝里睡炕床上,指着孩子说:“老花子,你好睡。小道士儿自家来请你来了。大妈妈房里摆下饭,教你吃去。你还不快起来?还推睡儿!”那西门庆吃了一夜酒的人,倒去头,那顾天高地下,鼾睡如雷。金莲与李瓶儿一边一个,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他面前。怎禁的鬼混,不一时,把西门庆弄醒了。睁开眼看,见官哥儿在面前,头上戴着绡金道髻儿,身穿小道衣儿,项围符索,喜欢的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抱到怀里,与他亲个嘴儿。金莲道:“好干净嘴头子,就来亲孩儿。小道士儿吴应元,你哕他一口!你说昨日在那里使牛耕地来?今日乏困的你这样的!大白日强觉。昨日叫五妈只顾等着你,你恁大胆,不来与五妈磕头!”西门庆道:“昨日醮事等的晚。晚夕谢将,又整酒吃了一夜。今日到这咱时分,还一头在这里。睡回,还要往尚举人家吃酒去。”金莲道:“你不吃酒去罢了。”西门庆道:“他家从昨日送了帖儿来,不去惹人家不怪?”金莲道:“你去,晚夕早些儿来家,我等着你哩。”李瓶儿道:“他大妈妈摆下饭了,又做了些酸笋汤 ,请你吃饭去哩。”西门庆道:“我心里还不待吃,等我去呵些汤罢。”于是起来往后边去了。这潘金莲儿见他去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正中间,脚蹬着地炉子,说道:“这原来是个套炕子。”伸手摸了摸褥子里,说道:“倒且是烧的滚热的炕儿。”瞧了瞧,旁边桌上放着个烘砚瓦的铜丝火炉儿。随手取过来,叫:“李大姐,那边香几儿上,牙盒里盛的甜香饼儿,你取些来我。”一面揭开了,拿几个在火炕内。一面夹在裆里,拿裙子里的沿沿的,且熏热身上。坐了一回,李瓶儿说道:“咱进去罢,只怕他爹吃了饭出来。”金莲道:“他出来不是,怕他么?”于是二人抱着官哥儿,进入后边来。良久,西门庆吃了饭,分付排军备马,午后往尚举人家吃酒去了。潘姥姥先去了。且说晚夕王姑子要家去,月娘悄悄与了他一两银子,叫他休对大师父说,好歹往薛姑子带了符药来。王姑子接了银子,和月娘说:“我这一去,只过十六日儿纔来罢。就替你寻了那件东西来。”月娘道:“也罢,你只替我干的的停当,我还谢你。”于是作辞去了。看官听说:但凡大人家,似这样僧尼牙婆,决不可抬举。在深官大院相伴着妇女,俱以讲天堂地狱,谈经说典为由。背地里说釜念款,送暖偷寒,其么事儿不干出来!十个九个,都被他送上灾厄。有诗为证:小兵传奇
“最有缁流不可言,深宫大院哄婵娟,
此辈若皆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