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三十一回 琴童藏壶觑玉箫 西门庆开宴吃喜酒 第2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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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自从到任以来,每日坐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问理公事。光阴迅速,不觉李瓶儿坐褥一月将满。吴大妗子、二妗子、杨姑娘、潘姥姥、吴大姨、乔大户娘子,许多亲邻堂客女眷,都送礼来,与官哥儿做弥月。院中李桂姐、吴银儿见西门庆做了提刑所千户,家中又生了子,亦送大礼,坐轿子来庆贺。西门庆那日在前边大厅上摆设筵席,请堂客饮酒。春梅、迎春、玉箫、兰香都打扮起来,在席前与月娘斟酒执壶,堂客饮酒。原来西门庆每日从衙门中来,只见外边厅上,就脱了衣服,教书童叠了,安在书房中,止戴着冠帽进后边去。到次日起身,旋使丫鬟来书房中取,新近收拾大厅,西厢房一间做书房,内安床几桌椅、屏帏笔砚琴书之类。书童儿晚夕只在床脚踏板书,搭着铺睡,未曾西门庆出来,就收拾头脑打扫书房干净,伺候答应。或是在那房里歇,早辰就使出那房里丫鬟来前边取衣服。取来取去,不想这小郎本是门子出身,生的伶俐乖觉又清俊,二者又各房丫头打牙犯嘴惯熟,于是暗和上房里玉筲两个嘲戏上了。那日也是合当有事。这小郎正起来在书房床地平上,插着棒儿香,正在窗户台上搁着镜儿梳头,拿红绳扎头发。不料上房玉筲推开门进来,看见说道:“好贼囚,你这咱还来描眉画眼儿的,爹吃了粥便出来。”书童也不理,只顾扎包髻儿。那玉筲道:“爹的衣服叠了,在那里放着哩?”书童道:“在床南头安放着哩。”玉筲道:“他今日不穿这一套。他吩咐我,教问你要那件玄色匾金补子系布圆领玉色衬衣穿。”书童道:“那衣服在厨柜里。我昨日纔收了,今日又要穿他。姐,你自开门取了去。”那玉筲且不拿衣服,走来跟前,看着他扎头,戏道:“怪贼囚!也像老婆般,拿红绳扎着头儿,梳的鬓这虚笼笼的。”因见他白滚纱漂白布汗挂儿上,系着一个银红纱香袋儿,一个绿纱香袋儿,问他要:“你与我这个银红的罢。”书童道:“人家个爱物儿,你就要。”玉筲道:“你小厮家带不的这银红的,只好我带。”书童道:“早是这个罢了,打要是个汉子儿,你也爱他罢?”被玉筲故意向他肩膊上拧了一把,说道:“贼囚!你夹道卖门神,看出来的好画儿!”不由分说,把两个香袋子等不的解,都揪断系儿放在袖子内。书童道:“你好不尊贵,把人的带子也揪断。”被玉筲发讪,一拳一把,戏打在身上,打的书童急了,说:“姐,你休鬼混我,待我扎上这头发着。”玉筲道:“我且问你,没听见爹今日往那去?”书童道:“爹今日与县中三宅华主簿老爹送行,在皇庄薛公公那里摆酒,来家早下午时分。我听见会下应二叔今日兑银子,要买对门乔大户家房子,那里吃酒罢了。”玉宵道:“等住回,你休往那去了。我来和你说话。”书童道:“我知道。”玉宵于是与他约会下,拿衣服一直往后边去了。少顷,西门庆出来,就叫书僮吩咐在家,别往那去了。先写十二个请帖儿,都用大红纸封套,二十二日请官家吃庆官哥儿酒。教来兴儿买办东西,添厨役茶酒,预备桌面齐整。玳安和两名排军送帖儿,叫唱的。留下琴童儿在堂客面前管酒。吩咐毕,西门庆上马送行去了。那吴月娘众姊妹请堂客到齐了,先在卷棚摆茶,然后大厅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上坐席间,叫了四个妓女弹唱。果然西门庆到午后时分来家。家中安排一食果酒菜,邀了应伯爵和陈经济,招了七百两银子,往对门乔大户家成房子去了。堂客正饮酒中间,只见玉筲拿下一银执壶酒,并四个梨,一个柑子,径来厢房中送与书童儿吃。推开门,不想书童儿不在里面、恐人看见,连壶放下就出来了。可霎作怪!琴童儿正在上边看酒,冷眼睃见玉筲进书房去,半日出来。只知有书童儿在里边,三不知扠进去瞧。不想书童儿外边去,不曾进来。一壶热酒和果子还放在床底下。这琴童连忙把果子藏袖里,将那一壶酒影着身子一直提到李瓶儿房里。迎春和妇人都在上边,不曾下来。止有奶子如意儿和绣春在屋里看哥儿。那琴童进门就问:“姐在那里?”绣春道:“他在上边与娘斟酒哩,你问他怎的?”琴童儿道:“我有个好的儿,教他替我收着。”绣春问他甚么,他又不拿出来。只说着,迎春从上边拿下一盘子烧鹅肉 ,一碟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与你子吃。看见便道:“贼囚,你在这里笑甚么?不在上边看酒?”那琴童方纔把壶从衣裳底下拿出来,教迎春:“姐,你与我收了。”迎春道:“此是上边筛酒的执壶,你平白拿来做甚么?”琴童道:“姐你休管他。此是上房里玉筲和书童儿小厮,七个八个偷了这壶酒和些柑子、梨,送到书房中与他吃。我赶眼不见,戏了他的来。你只与好生收着,随问甚么人来抓寻,休拿出来。我且拾了白财儿着。”因把梨和柑子掏出来,与迎春瞧。说着:“我看筛了酒,今日该我狮子街房子里,我上宿去也。”迎春道:“等住回抓寻壶久乱,你就承当。”琴童道:“我又没偷他的壶。各人当场者乱,隔壁心宽。管我腿事!”说毕,扬长去了。迎春把壶藏放在里间桌上不题。至晚,酒席上人散,查收家火,少了一把壶。玉筲往书房中寻,那里得来?再有一把也没了。问书童,说:“我外边有事去,不知道。”那玉筲就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小玉道:“{入日}昏了你这淫妇!我后边看茶,你抱着执壶,在席上与娘斟酒。这回不见了壶儿,你来赖我!”向各处都抓寻不着。良久,李瓶儿到房来,迎春如此这般告诉:“琴童儿拿了一把进来,教我替他收着。”李瓶儿道:“这囚根子!他做甚么拿进他这把壶来?后边为这把壶好不反乱。玉宵推小玉,小玉推玉宵,急的那大丫头赌身发咒,只是哭。你趁早还不快替他送进去哩,迟回管情就赖在你这小淫妇儿身上。”那迎春方纔取出壶,要送入后边来。后边玉筲和小玉两个正乱这把壶不见了,两个嚷到月娘面前。月娘道:“贼臭肉,还敢嚷的是些甚么?你每管着那一门儿?把壶不见了?”玉箫道:“我在上边跟着娘边酒,他守着银器家火,不见了,如今赖我?”小玉道:“大妗子要茶,我不往后边替他取茶去?你抱着执壶儿,怎的不见了?敢屁股大吊了心了也怎的!”月娘道:“我省恐今日席上再无闲杂人,怎的不见了东西?等住回看这把壶从那里出来。等住回嚷的你主子来,没这壶,管情一家一顿。”玉筲道:“爹若打了我,我把这淫妇饶了也不算!”正乱着,只见西门庆自外来,问:“因甚嚷乱?”月娘把不见壶一节说了一遍。西门庆道:“慢慢寻就是了,平白嚷的是些甚么?”潘金莲道:“若是吃一遭酒,不见了一把,不嚷乱,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看官听说:金莲此话讥讽李瓶儿首先生孩子满月,不见了也是不吉利。西门庆明听见,只不做声。只见迎春送壶进来。玉箫便道:“这不是壶有了!”月娘问迎春:“这壶端的在那里来?”迎春悉把:“琴童从外边拿到俺娘屋里收着,不知在那里来。”月娘因问:“琴童儿那奴才,如今在那里?”玳安道:“他今日该狮子街房差,上宿去了。”金莲在旁,不觉鼻子里笑了一声。西门庆便问:“你笑怎的?”金莲道:“琴童儿是他家人,放壶他屋里,想必要瞒昧这把壶的意思。要我使小厮如今叫将那奴才,老实打着,问他个下落。不然,头里就赖他那两个,正是走杀金刚坐杀佛!”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睁眼看着金莲说道:“看着恁说起来,莫不李大姐他爱这把壶?既有了,丢开手就是了,只管乱甚么!”那金莲把脸羞的飞红了,便道:“谁说姐姐手里没钱。”说毕,走过一边使性儿去了。西门庆就被陈经济来请,说:“有管砖厂刘太监差人送礼来。”往前去看了。金莲和孟玉楼站在一处,骂道:“恁不逢好死,三等九做贼强盗!这两日作死也怎的?自从养了这种子,恰似他生了太子一般,见了俺每如同生剎神一般,越发通没句好话儿说了。行动就睁着两个〈毛皮〉窟礲腰喝人!谁不知姐姐有钱!明日惯的他每小厮丫头养汉做贼,把人{入日}遍了也休要管他!说着,只见西门庆坐了一回,往前边去了。孟玉楼道:“你还不去?他管情往你屋里去了。”金莲道:“可是他说的,有孩子屋里面热闹。俺每没孩子的屋里冷清。”正说着,只见春梅从外来。玉楼道:“我说他往你屋里去了,你还不信哩!这春梅来叫你来了。”一面叫过春梅来问他。春梅道:“我来问玉箫要汗巾子来。他今日借了我汗巾子戴来。”玉楼问道:“你爹在那里?”春梅:“爹往六娘房里去了。”这金莲听了,心上如撺上一把火相似,骂道:“贼强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脚也别要进我那屋里。踹踹门槛儿,教那牢拉的囚根子把怀子骨〈扌歪〉折了。”玉楼道:“六姐,你今日怎的下恁毒口呪他?”金莲道:“不是这说,贼三寸货强盗那鼠鸡肠的心儿,只好有三寸大一般。都是你老婆,无故只是多有了这点尿胞种子罢了。难道怎么样儿的?做甚么恁抬一个灭一个,把人躧到泥里?”正是:

“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话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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