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二十六回 来旺儿递解徐州 宋惠连含羞自缢 第3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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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来旺儿递解徐州去了,且说宋惠莲在家,每日只盼他出来。小厮一般的替他送饭,到外边众人都吃了,转回来。惠莲问着他,只说:“哥吃了。监中无事,若不是也放出来了,连日提刑老爹没来衙门中问事,也只在一二日来家。”西门庆又哄他说:“我差人说了,不久即出。”妇人以为信实。一日,风里言风里语,闻得人说:“来旺儿押出来,在门首讨衣箱,不知怎的去了。”这妇人几问众小厮每,都不说。忽见钺安跟了西门庆马来家,叫住问他:“你旺哥在监中好么?几时出来?”钺安道:“嫂子,我告你知了罢,俺哥这早晚到流沙河了。”惠莲问其故。这钺安千不合,万不合,如此这般:“打了四十板,递解原籍徐州家去了。只放你心里,休题我告你说。”这妇人不听万事皆休,听此言是实,关闭了房门,放声大哭道:“我的人嚛!你在他家干坏了甚么事来,被人纸棺材暗筭计了你!你做奴才一场,好衣服没曾挣下一件在屋里。今日只当把你远离他乡,筭的去了。坑得奴好苦也!你在路上,死活未知,存亡未保,我如今合在缸底下一般,怎的晓得?”哭了一回,取一条长手巾,拴在卧房门揝上,悬梁自缢。不想来昭妻一丈青住房,正与他相连,说:后来听见他屋里哭了一回,不见动静。半日,只听喘息之声。扣房门,叫他不应。慌了手脚,教小厮平安儿,撬开窗户拴进去。见妇人穿着随身衣服,在闩椎下正吊得好。一面解救下来,开了房门,取姜汤撅灌。须臾,攘的后边知道,吴月娘率领李娇儿、孟玉楼、西门大姐、李瓶儿、玉筲、小玉都来看视。见贲四娘子儿也来瞧,一丈青搊扶他,坐在地下,只顾哽咽,白哭不出声来。月娘叫着他,只是低着头,口吐涎痰,不答应。月娘便道:“原来是个傻孩子!你有话只顾说便好,如何寻这条路起来?”因问一丈青:“灌些姜汤与他不曾?”一丈青道:“纔灌了些姜汤吃了!”月娘令玉筲扶着他,亲叫道:“惠莲孩儿,你有甚么心事,越发老实叫上几声,不妨事。”问了半日,那妇人哽咽了一回,大放声,排手拍掌哭起来。月娘叫玉筲扶他上炕,他不肯上炕。月娘众人劝了半日,回后边去了。止有贲四嫂同玉筲相伴在屋里。只见西门庆掀帘子进来,也看见他坐在冷地下哭泣。令玉筲:“你搊他炕上去罢!”玉筲道:“刚纔娘教他上去,他不肯去。”西门庆道:“好襁孩子!冷地下冰着你,你有话对我说,如何这等拙智?”惠莲把头摇着,说道:“爹,你好人儿!你瞒着我干的好勾当儿,还说甚么孩子不孩子!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你成日间只哄着我,今日也说放出来,明日也说放出来,只当端的好出来。你如要递解他,也和我说声儿。暗暗不透风,就解发远远的去了;你也要合凭个天理,你就信着人,干下这等绝户计。把圈套儿做的成,你还瞒着我!你就打发,两个人都打发了。如何留下我做甚么?”西门庆笑道:“孩儿,不关你事。那厮坏了事,难以打发你;你安心,我自有个处。”因令玉筲:“你和贲四娘子相伴他一夜儿,我使小厮送酒来你每吃。”说毕,往外去了。贲四嫂良久扶他上炕坐的,和玉筲将话儿劝解他,做一处坐的。只见西门庆到前边铺子里,问傅伙计要了一吊钱,买了一钱酥烧 ,拿盒子盛了。又是一瓶酒,使来安儿送到惠莲屋里,说道:“爹使我送这个与嫂子吃。”惠莲看见,一顿骂:“贼囚根子!趁早与我都拿了去,省的我摔一地!大拳打了这回,拿手摸挲!”来安儿道:“嫂子收了罢,我拿回去,爹又打我!”于是放在卓子上就是。那惠莲跳下来,把酒拿起来,纔待赶着摔了去,被一丈青拦住了。那贲四嫂看着一丈青咬指头儿,正相伴他坐的,只见贲四嫂家长儿走来,叫他妈,他爹门外头来家,要吃饭。贲四嫂和一丈青走出来,到一丈青门首,只见西大姐在那里,和来保儿媳妇惠祥说话。因问:“贲四嫂那里去?”贲四嫂道:“他爹门外头来了,要饭吃。我到家瞧瞧就来。我来看看,乞他大爹再三央陪伴他坐坐儿,谁知倒把我来挂住了,不得脱身。”因问:“他想起甚么?干这道路?”一丈青接过来道:“早是我打后边来,听见他在屋里哭着,就不听的动静儿。乞我慌了,推门推不开。旋叫了平安儿来,打窗子里跳进去,纔救下来了;若迟了一步儿,胡子老儿吹灯,把人了了。”惠祥道:“刚纔爹在屋里,他说甚么来?”那贲四嫂只顾笑,说道:“看不出他旺官娘子,原来也是个辣菜 根子,和他大爹白搽白折的平上,谁家媳妇儿有这个道理?”惠祥道:“这个媳妇儿,比别的媳妇不同好些。从公公身上拉下来的媳妇儿,这一家大小谁如他?”说毕,往家里去了。一丈青道:“四嫂,你到家快来。”贲四嫂道:“甚么话?我若不来,惹他大爹就怪死了!”西门庆白日教贲四嫂和一丈青陪他坐,晚夕教玉筲伴他一处睡,慢慢将言词说劝化他,说道:“宋大姐,你是个聪明的趁早恁妙龄之时,一朵花初开,主子爱你,也是缘法相投。你如今将上不足,比下有余;守着主子,强如守着奴才。他去也是去了,你恁烦恼不打紧,一时哭的有好歹,却不亏负了你的性命?常言道:‘我做了一日和尚,撞了一日钟。’往后贞节,轮不到你头上了!”那惠莲听了,只是哭涕,每日饭粥也不吃。玉筲回了西门庆话,西门庆又令潘金莲亲来对他说,也不依。金莲恼了,自西门庆:“贼淫妇!他一心只想他汉子。千也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万也说相随百步也有个徘徊意。这等贞节的妇人,便拿甚么拴的住他心?”西门庆笑道:“你休听他摭说。他若早有贞节之心,当初只守着厨子蒋聪,不嫁来旺儿了!”一面坐在前厅上,把众小厮家人都叫到根前审问:“你每近前几日,来旺儿递解去时,是谁对他说来?趁早举出来,我也一下不打他;不然,我打听出,每人三十板子,即与我离门离户。”忽有画童跪下,说道:“小的不敢说!”西门庆道:“你说不妨!”画童道:“那日小的听见钺安跟了爹爹马来家,在夹道内,嫂子问他。他走了口,对嫂子说。”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心中大怒。一片声使人寻钺安儿,这钺安儿早已知此消息,一直躲在潘金莲房里不出来。金莲正洗脸,小厮走到屋里,跪着哭道:“五娘救小的则个。”金莲骂道:“贼囚!猛可走来,唬我一跳!你又不知干下甚么事?”钺安道:“爹因为小的告嫂子说了,旺哥去了。要打我;娘好歹劝劝爹,过出去,爹在气头上,小的就是死罢了!”金莲怪道:“囚根子!諕的鬼也似的。我说甚么勾当来,恁惊天动地的,原来为那奴才淫妇!”分付:“你在我这屋里,不要出去!”藏在门背后。西门庆见叫不将钺安去,在前厅暴叫如雷。一连使了两替小厮,来金莲房寻他,都被金莲骂的去了。落后,西门庆一阵风自家走来到,手里拿着马鞭子,问:“奴才在那里?”金莲不理他。被西门庆繞屋走了一遍,从门背后采出钺安来要打。乞金莲向前把马鞭子夺了,掠在床顶上,说道:“没廉耻的货儿!你脸做个主了。那奴才淫妇想他汉子上吊,羞急拿小厮来煞气。关小厮另脚儿事?”那西门庆气的睁睁的。金莲叫小厮:“你往前头干你那营生去,不要理他。等他再打你,有我哩!”那钺安得手,一直往前去了。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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