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二十六回 来旺儿递解徐州 宋惠连含羞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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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居慎句说无妨,纔说无妨便有方,

争先径路机关恶,近后语言滋味长,

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

与其病后能求药,不若病前能自防。”

话说西门庆听了金莲之言,变了卦儿。到次日,那来旺儿收拾行李,伺候装驮垛起身上东京。等到日中,还不见动静。只见西门庆出来,叫来旺儿到根前,说道:“我夜间想来,你纔打杭州来家多少时儿,又教你往东京去,忒辛苦了;不如叫来保替你去罢了!你且在家歇息几日,我到明日,家门首生意,寻一个与你做罢。”自古物定主财,货随客便;那来旺儿那里敢说甚的,只得应诺下来。西门庆就把生辰担,并细软银两,驮垛书信,交付与来保和吴主管,五月廿八日起身,往东京去了,不在话下。这来旺儿回到房中,把押担生辰不要他去,教来保去了一节,心中大怒。吃酒醉倒房中,口中胡说,怒起宋惠莲来,要杀西门庆。被宋惠莲骂了他几句:“你咬人的狗儿不露齿,是言不是语。墙有缝,壁有耳。〈口床〉了那黄汤,挺他两觉。”打发他上床睡了。到次日,走到后边,串作玉筲房里,请出西门庆,两个在厨房后墙底下,僻静处说话,玉筲在后门首替他观着风。老婆甚是埋怨西门庆,说道:“爹你是个人。你原说教他去,怎么转了靶子,又教别人去?你干净是个球子心肠,滚下滚上;灯草拐捧儿,原拄不定。把你到明日盖个庙儿,立起个旗杆来,就是个谎神爷。你谎干净顺屁股喇喇,我再不信你说话了!我那等和你说了一场,就没些情分儿?”西门庆笑道:“到不是此说。我不是也教他去,恐怕他东京蔡太师府中不熟,所以教来保去了;留下他,家门首寻个买卖与他做罢。”妇人道:“你对我说,寻个甚么买卖与他做?”西门庆道:“我教他搭个主管,在家门首开酒店。”妇人听言,满心欢喜。走到屋里一五一十,对来旺儿说了,单等西门庆示下。一日,西门庆在前厅坐下,着人叫来旺儿近前。桌上放下六包银两,说道:“孩儿,你一向杭州来家,辛苦要不的。教你往东京去了,恐怕你蔡府中不十分熟些,所以教来保同吴主管去了。今日这六包银子三佰两,你拿去搭上个主管,在家门首开个酒店,月间寻些利息孝顺我,也是好处。”那来旺连忙扒在地下磕头,领了六包银两,回到房中,告与老婆说:“他到过醮来了,拿买卖来窝盘我。今日与了我这三百两银子,教我搭主管开酒店做买卖。”老婆道:“怪贼黑囚!你还嗔老娘说,一锹就撅了井?也等慢慢来。如何今日也做上买卖了?你安分守己,休再吃了酒,口里六说白道!”来旺儿叫老婆:“把银两收在箱中,我在街上寻伙计去也。”于是走到街上寻主管,寻到天晚,主管也不成,又吃的大醉来家,老婆打发他睡了。也是合当有事,刚睡下没多大回,约一更多天气,将人纔初静时分,只听得后边一片声叫赶贼。老婆忙推睡醒来旺儿,酒还未醒,楞楞睁睁,扒起来就去取床前防身稍棒,要往后边赶贼。妇人道:“夜晚了,须看个动静,你不可轻易就进去!”来旺儿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岂可听见家有贼,怎不行赶。”于是拖着稍棒,大扠走入仪门里面。只见玉筲在厅堂台上站立,大叫:“一个贼往花园中去了。”这来旺儿径往花园中赶来。赶到厢房中角门首,不防黑影抛出一条凳子来,把来旺儿绊倒了一交;只见哃喨了一声,一把刀子落地。左右闪过四五个小厮,大叫:“捉贼!”一齐向前,把来旺儿一把捉住了。来旺儿道:“我是来旺儿,进来赶贼。如何颠倒把我拿住了?”众人不由分说,一步两棍,打倒厅上。只见大厅上灯烛荧煌,西门庆坐在上面,即叫:“拿上来!”来旺儿跪在地下,说道:“小的听见有贼,进来捉贼,如何到把小的拿住了?”那来兴儿就把刀子放在面前,与西门庆看。西门庆大怒,骂道:“众生好度人难度,这厮真个杀人贼!我到见你杭州来家,教你领三百两银子做买卖。如何夤夜进内来要杀我?不然拿这刀子做甚么?取过来我灯下观看。”是一把背厚刃薄扎尖刀,锋霜般快。看见越怒,喝令左右:“与我押到他房中,取我那三百两银子来。”众小厮随即押到房中,惠莲见了,放声大哭,说道:“他去后边捉贼,如何拿他做贼?”向来旺道:“我教你休去,你不听。只当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计!”一面开箱子,取出六包银两来,拿到厅上。西门庆灯下打开观看,内中止有一包银两,余者都是锡铅定子。西门庆大怒,因问:“如何抵换了我的银两,往那里去了?趁早实说。”那来旺儿哭道:“爹抬举小的做买卖,小的怎敢欺心,抵换银两?”西门庆道:“你打下刀子,还要杀我。刀子现在,还要支吾甚么?”因把甘来兴儿叫到面前跪下,执证说:“你从某日没曾在外对众发言要杀爹?嗔爹不与你买卖做。”这来旺儿只是叹气张眉,口儿合不的要。西门庆道:“既赃证刀杖明白,叫小厮与我拴锁在门房内,明日写状子,送到提刑所去。”只见宋惠莲云鬓鬔松,衣裙不整,走来厅上,向西门庆不当不正跪下,说道:“爹,此是你干的营生!他好意进来赶贼,把他当贼拿了?你的六包银子,我收着原封儿不动,平白怎的抵换了?恁活埋人,也要天理!他为甚么,你因他甚么,打与他一顿。如今拉剌剌着送他那里去?”西门庆见了他,回嗔作喜道:“媳妇儿,不关你事!你起来。他无理胆大,不是一日。见藏着刀子要杀我,你不得知道。你自安心,没你之事!”因令来安儿小厮:“好速搀扶你嫂子回房去,休要慌吓他!”那惠莲只顾跪着不起来,说:“爹好狠心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恁说着,你就不依依儿?他虽故他吃酒,并无此事。”缠的西门庆急了,教来安儿搊他起来,劝他回房去了。到天明,西门庆写了柬帖,叫来兴儿做证见,揣着状子,押着来旺儿往提刑院去。说:“某日酒醉持刀,夤夜杀害家主,又抵换银两等情。”纔待出门,只见吴月娘轻移莲步走到前厅,向西门庆再三将言劝解。说道:“奴才无礼,家中处分他便了;好要刺刺出去,惊官动府做甚么?”西门庆听言,圆睁二目,喝道:“你妇人家不晓道理!奴才安心要杀我,你到还教饶了他罢!”于是不听月娘之言,喝令左右,把来旺儿押送提刑院去了。月娘当下羞赧而退。回到后边,向玉楼众人说道:“如今这屋里,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不知听信了甚么人言语,平白把小厮弄出去了!你就赖他做贼,万物也要个着实纔好。拿纸棺材糊人,成个道理?恁没道理昏君行货!”宋惠莲跪在当面哭泣。月娘道:“孩儿,你起来,不消哭。你汉子恒是问不的他死罪,打死了人还有消缴的日子儿。贼强人他吃了迷魂汤了,俺每说话不中听,老婆当军,充数儿罢了!”玉楼向惠莲道:“你爹正在个气头上,待后慢慢的俺每再劝他。你安心回房去罢!”按下这里不题。单表来旺儿押到提刑院,西门庆先差玳安下了一百石白米,与夏提刑、贺千户。二人受了礼物,然后坐厅。来兴儿递上呈状,看了一遍,已知来旺先因领银做买卖,见财起意,抵换银两。恐家主查筭,夤夜持刀,突入后厅,谋杀家主等情。心中大怒,把来旺叫到当厅,审问这件事。这来旺儿告道:“望天官爷查情。容小的说,小的便说;不容小的说,小的不敢说。”夏提刑道:“你这厮见获赃证明白,勿得推调。从实与我说来,免我动刑。”来旺儿悉把西门庆初时令某人将蓝段子,怎的调戏他媳妇儿宋氏成奸;如今故入此罪,要垫害图霸妻子一节,诉说一遍。夏提刑大喝了一声,令左右打嘴巴,说:“你这奴才,欺心背主!你这媳妇,也是你家主娶的,配与你为妻,又托资本与你做买卖;你不思报本,还生事,倚醉夤夜突入卧房,持刀杀害。满天下人都像你这奴才,也不敢使人了!”来旺儿口还叫冤屈。被夏提刑叫过甘来兴儿过来面前执证,那来旺儿有口也说不得了。正是:

“会施天上计,难免目前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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