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西门庆私淫来旺妇 春梅正色骂李铭 第2小节
一日,腊月初八日,西门庆早起,约下应伯爵,与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殡。教小厮马也备下两匹,等伯爵白不见到。一面李铭来了教唱,春梅等四人弹唱。西门庆正在大厅上,围炉坐的,教春梅、玉筲、兰香、迎春一般儿四个,都打扮出来,看着李铭指拨,教演他弹唱。女婿陈经济,在傍陪着说话。正唱三弄梅花,还未了,只见伯爵来,应宝跟着,夹着毡包进门。那春梅等四个,就要往后走,被西门庆喝住,说道:“左右是你应二爹,都来见见罢,躲怎的?”与伯爵两个相见作揖,纔待坐下,西门庆令四个过来,与应二爹磕头。那春梅等朝上磕头下去,慌的伯爵还喏不迭,夸道:“谁似哥好有福!出落的恁四个好姐姐,水葱儿的一般,一个赛一个!都怎生好?你应二爹今日素手,促忙促急,没曾带的甚么在身边,改日送胭粉钱来罢。”少顷,春梅等四人,见了礼进去。陈经济向前作揖,一同坐下。西门庆道:“你如何今日这咱纔来?”应伯爵道:“不好告诉你的。大小女病了一向,近日纔教好些;房下记挂着,今日接了他家来,散心住两日,乱着,旋教应保叫了轿子,买了些东西在家,我纔来了,迟了一步儿。”西门庆道:“教我只顾等你,咱吃了粥好去了。”随即一面分付小厮,后边看粥来吃。只是李铭见伯爵,打了半跪。伯爵道:“李自新,一向不见你。”李铭道:“小的有。连日小的在北边徐公公那里,答应两日,来爹宅里伺侯。”说着,两个小厮放桌儿,拿粥来吃;就是四个咸食,十样小菜儿,四碗顿烂,一碗蹄子,一碗鸽子雏儿 ,一碗春不老蒸乳饼 ,一碗馄饨鸡儿 ,银厢瓯儿,粳米 投着,各样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西门庆陪应伯爵、陈经济吃了,就拿小银锺筛金华酒 ,每人吃了三杯。壶里还剩下上半壶酒,分付小厮画童儿:“连桌儿抬下去,厢房内与李铭吃。”就穿衣服起身,同应伯爵并马相行,与尚推官送殡去了。只落下李铭在西厢房,吃毕酒饭。那月娘房里,玉筲和兰香众人,打发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乱厮有成一块,一回都往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掴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教演琵琶。李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来,骂道:“好贼王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那王八灵圣儿出来了,平白捻我手的来了!贼王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等爹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王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王八来?撅臭了你这王八了!”被他千王八、万王八,骂的李铭拿着衣服往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李铭諕的往外走了,春梅气狠狠,直骂进后边来。金莲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并宋惠莲,在房里下棋,只听见春梅从外骂将来,金莲便问道:“贼小肉儿,你骂谁哩?谁惹你来?”气的春梅道:“情知是谁,叵耐李铭那王八!爹临去,好意分付小厮,留下一桌菜并粳米粥儿 与他吃。也有玉筲他每,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着王八雌牙露嘴的,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顽了一回,都往大姐那边厢房里去了。王八见无人,尽力向我手上捻了一下。吃的醉醉的,看着我嗤嗤待笑,我饶了他。那王八见我喓喝骂起来,他就即夹着衣裳,往外走了。刚纔打与贼王八两个耳刮子纔好!贼王八!你也看个人儿行事,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邪皮行货,教你这王八在我手里弄鬼!我把王八脸打绿了!”金莲道:“怪小肉儿!学不学没要紧,把脸儿气的黄黄的!等爹来家说了,把贼王八撵了去就是了。那里紧等着供唱撰钱哩也怎的,教王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王八业罐子满了!”春梅道:“他就倒运着,量二娘的兄弟,那怕他二娘莫不挟仇打我五棍儿,也怎的?”宋惠莲道:“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该调戏良人家女子!照顾你一个钱,也是养身父母;休说一日三茶六饭儿扶侍着!”金莲道:“扶侍着,临了还要钱儿去了。按月儿一个月与他五两银子。贼王八也错上了坟,你问声家里这些小厮每,那个敢望着他雌牙笑一笑儿?吊个嘴儿?遇喜欢骂两句,若不喜欢,拉倒他主子根前,就是打。着紧把他的扛的眼直直的,看不出他来。贼王八,造化低,你惹他生姜,你还没曾经着他辣手!”因向春梅道:“没见你!你爹去了,你进来便罢了,平白只顾和他那厢房里做甚么?都教那王八调戏你!”春梅道:“都是玉筲和他每,只顾顽笑成一块,不肯进来。”玉楼道:“他三个如今还在那屋里?”春梅道:“都往对过大姐房里去了。”玉楼道:“等我瞧瞧去!”那玉楼起身去了。良久,李瓶儿亦回房,使绣春叫迎春去。至晚,西门庆来家,金莲一五一十,告诉西门庆。门庆分付来兴儿,今后休放进李铭来走动;自此遂断了路儿,不敢上门。这李铭正是: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有诗为证:
“习教歌妓逞家豪,每日闲庭弄锦槽,
不意李铭遭谴斥,春梅声价竞天高。”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