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勾使 第3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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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次日雪晴,应伯爵、谢希大受了李家烧鹅 瓶酒,恐怕西门庆动意摆布他家,敬来邀请西门庆进里边陪礼。月娘早晨梳妆毕,正和西门庆在房中吃饼,只见小厮玳安来说:“应二爹和谢爹来了,在前厅上坐着哩。”西门庆放下饼,就要往前走。月娘:“两个勾使鬼,又不知来做甚么?你亦发吃了出去,教他外头挨着去。慌的恁没命的一般,往外走怎的?大雪里又不知勾了那去?”西门庆道:“你教小厮把饼拿了前边,我和他两个吃罢。”说着,起身往外来。月娘分付:“你和他吃了,别要信着,又勾引的往那去了。大雪里家里坐着罢,今日孟三姐晚夕上寿哩。”西门庆道:“我知道。”于是与应、谢二人,相见声诺,说道:“哥昨日着恼家来了,俺每甚是怪他家:‘从前已往,哥在你家使钱费物,虽故一时不来,休要改了腔儿纔好,许你家粉头背地偷接蛮子。冤家路儿窄,又被他亲眼看见,他怎的不恼!休说哥恼,俺每心里也看不过!’尽力说了他娘儿几句,他也甚是都没意思。今日早请了俺两个到他家,娘儿每哭哭啼啼跪着,恐怕你动意,置了一杯水酒儿,好歹请你进去,陪个不是。”西门庆道:“我也不动意。我再也不进去了。”伯爵道:“哥恼有理,但说起来,也不干桂姐事;这个丁二官儿,原先是他姐姐桂卿的孤老,也没说要请桂姐。只因他父亲债船,搭在他乡里陈监生船上,纔到了不多两日,这陈监生号两淮,乃是秘山省陈参政的儿子;丁二官见拿了十两银子,在他家摆酒请陈监生。纔送这银子来,不想你我到了他家,就慌了,躲不及,把个蛮子藏在后边,被你看见了;实告,不曾和桂姐沾身。今日他娘儿每赌身发咒,磕头礼拜,央俺二人,好歹请哥到那里,把这委曲情由,也对哥表出,也把恼解了一半。”西门庆道:“我已下对房下赌誓,再也不去,又恼甚么?你上覆他家,到不消费心。我家中今日有些小事,委的不得去。”慌的二人一齐跪下,说道:“哥甚么话?不争你不去,既他央了俺两个一场,显的我每请哥不的。哥去到那里,略坐坐儿,就来也罢!”当下二人,死告活央,说的西门庆肯了。不一时,放桌儿,留两人吃饼。须更,吃毕,令玳安取衣服去。月娘正和孟玉楼坐着,便问玳安:“你爹要往那里去?”玳安道:“小的不知,爹只教小的取衣服。”月娘骂道:“贼囚根子!你还瞒着我不说,你爹但来晚了,都在你身上,等我和你答话!今日你三娘上寿哩。不教他早些来,休要那等到那黑天暗地的,我自打你这贼囚根子。”玳安道:“娘打小的,管小的甚事?”月娘道:“不知怎的,听见他这老子每来,恰似奔命的一般,行吃着饭,丢下饭碗,往外不迭。又不知勾引游营撞尸,撞到多咱纔来!”那时十一月廿六日,就是孟玉楼寿日,家中置酒等候不题。且说西门庆被两个邀请到院里,李家又早堂中置了一席齐整酒肴,叫了两个妓女弹唱。李桂姐与桂卿两个,打扮迎接,老虔婆出来,跪着陪礼,姐儿两个递酒。应伯爵、谢希大在傍打诨要笑,说砂磴语儿,向桂姐道:“还亏我把嘴头上皮也磨了半边去,请了你家汉子来。就不用着人儿,连酒儿也不替我递一杯儿,自认你家汉子!刚才若他撅不来,休说你哭瞎了你眼,唱门词儿,到明日诸人不要你。只我好说话儿,将就罢了。”桂姐骂道:“怪应花子,汗邪了你!我不好骂出来的。可可儿的我唱门词儿来?”应伯爵道:“你看贼小淫妇儿!念了经,打和尚。往后不省人了!他不来!慌的那腔儿;这回就翅膀毛儿干了!你过来,且与我个嘴温温寒着!”于是不由分说,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桂姐笑道:“怪攘刀子的!看推撒了酒在爹身上!”伯爵道:“小淫妇儿,会乔张致的,这回就疼汉子。‘看撒了爹身上酒!’叫的爹那甜;我是后娘养的?怎的不叫我一声儿?”桂姐道:“我叫你是我的孩子儿!”伯爵道:“你过来,我说个笑话儿你听:一个螃蟹,与田鸡结为弟兄,赌跳过水沟儿去便是大哥;田鸡几跳,跳过去了;螃蟹方欲跳,撞遇两个女子来汲水,用草绳儿把他拴住,要打了水,带回去,临行忘记了,不将去;田鸡见他不来。过来看他,说道:‘你怎的就不过去了?’蟹云:‘我过的去,倒不吃两个小淫妇捩的恁样了!’于是,两过一齐赶着打,把西门庆笑的要不的。不说这里花攒锦簇,调笑顽耍不题。且说家中吴月娘一者置酒回席,二者又是玉楼上寿,吴大妗、杨姑娘,并两个姑子,都在上房里坐的。看看等到日落时分,不见西门庆来家,急的月娘要不的。只见金莲拉着李瓶儿,笑嘻嘻向月娘说道:“大姐姐,他这咱不来,俺每往门首,瞧他瞧去。”月娘道:“耐烦瞧他怎的?”金莲又拉玉楼说:“咱三个打伙儿走走去。”玉楼道:“我这里听大师父说笑话儿哩,等听说完了这个笑话儿咱去。”那金莲方住了脚,围住两个姑子,听说笑话儿哩,说:“俺每只好荤笑话儿,素的休要打发出来。”月娘道:“你每由他说,别要搜求他。”金莲道:“大姐姐,你不知大师父会好说笑话儿!前者那一遭来,俺每在后边,奈何着他,说了好些笑话儿。”因说道:“大师父,你有快些说。”那王姑子,不慌不忙,坐在炕上,说:“一个人走至中途,撞见一个老虎,要吃他。此人云:‘望你饶我一命,家中只有八十岁老母,无人养活。不然向我家去,有一猪与你吃罢!’那老虎果饶他,随他到家,与母亲说;母亲正磨豆腐,舍不的那猪,对儿子:‘把几块豆腐与他吃罢!’儿子云:‘娘娘,你不知他,平日不吃素的。’”金莲道:“这个不好,俺每耳朵内不好听素,只好听荤的。”王姑子又道:“一家三个媳妇儿,与公公上寿。先该大媳妇递酒,说:‘公公好相一员官。’公公云:‘我如何相官?’媳妇云:‘坐在上面,家中大小都怕你,如何不相官?’次该二媳妇上来递酒,说:‘公公相虎威皂隶。’公公曰:‘我如何相虎威皂隶?’媳妇云:‘你喝一声,家中大小都吃一惊,怎的不相皂隶?’公公道:‘你说的我好。’该第三媳妇递酒,上来说:‘公公也不相官,也不相皂隶。’公公道:‘都相甚么?’媳妇道:‘公公相个外郎!’公公道:‘我如何相外郎?’媳妇云:‘不相外郎,如何六房里都串到?’”把众人都笑了。金莲道:“好秃子!把俺每都说在里头。那个外郎,敢恁大胆?许他在各房里串。俺每就打断他那狗秃的下截来!”说罢,金莲、玉楼、李瓶儿同来到前边大门首瞧西门庆,不见到。玉楼问道:“今日他爹大雪里不在家,那里去了?”金莲道:“我猜他一定往院中李桂儿那淫妇家去了。”玉楼道:“他打了一场,和他恼了;赌了誓,再不去了。如何又去?咱每赌甚么?管情不在他家。”金莲道:“李大姐做证见,你敢和我拍手么?我说今日往他家去了。前日打了淫妇家,昨日李铭那王八,先来打探子儿;今日应二和姓谢的,大清早晨,勾使鬼走来勾了他去了;我猜老虔婆和淫妇,铺谋定计叫了去。不知怎的撮弄,陪着不是,还要回炉复帐。不知涎缠到多咱时候,有个来的成来不成?大姐姐还只顾等着他!”玉楼道:“就不来,小厮他该来家回一声儿。”正说着,只见卖瓜子的过来,两个且在门首买瓜子儿磕。忽见西门庆从东来了,三个往后跑不迭。西门庆在马上,教玳安先头里走:“你瞧是谁在大门首?”玳安走了两步,说道:“是三娘、五娘、六娘,在门首买瓜子哩。”良久,西门庆到家下马,进入后边仪门首。玉楼、李瓶儿先去上房,报月娘去了;独有金莲藏在粉壁背后黑影里。西门庆撞见,諕了一跳,说道:“怪小淫妇儿,猛可諕我一跳!你每在门首做甚么来?”金莲道:“你还敢说哩!你在那里,这时纔来,教娘每只顾在门首等着你。”良久,西门庆在房中,月娘安酒肴,端端整整,摆在桌上。教玉筲执壶,大姐递酒,先递了西门庆酒,然后众姐妹都递酒完了,安席坐下。春梅、迎春,下边弹唱。吃了一回,都收下去。从新摆上玉楼上寿的酒肴,并四十样细巧各样的果碟儿上来。壶斟美酿,盏泛流霞。让吴大妗子上坐。吃到起更时分,大妗子吃不多酒,归后边去了。止是吴月娘同众姐妹,陪西门庆掷骰,猜枚行令。轮到月娘根前,月娘道:“既要我行令,照依牌谱上饮酒。一个牌儿名,两个骨牌,合西厢一句。”月娘先说个:“掷个六娘子醉杨妃,落了八珠环,游丝儿抓住荼蘪架。”不犯。该西门庆掷:“我虞美人见楚汉争锋,伤了正马军,只听见耳边金鼓连天震。”果然是个正马军,吃了一杯。该李娇儿,说:“水仙因二士入桃源,惊散了花开蝶满枝,只做了落红满地,胭脂冷。”不遇。次该金莲掷,说道:“鲍老儿临老入花丛,坏了三纲五常,问他个非奸做贼拿。”果然是个三纲五常,吃了一杯酒。轮该李瓶儿掷,说:“端正好,搭梯望月,等到春分昼夜停,那时节隔墙儿险化做望夫山。”不遇。该孙雪蛾说:“麻郎儿见群鸦打凤,绊住了折脚雁,好教我两下里做人难。”不遇。落后该玉楼完令,说道:“念奴娇醉扶定四红沉,拖着锦裙襕,得多少春风夜月销金帐。”正掷了四红沉。月娘满,令小玉:“斟酒与你三娘吃。”说道:“你吃三大杯才好!今晚你该伴新郎宿歇。”因对李娇儿、金莲众人说:“吃毕酒,咱送他两个归房去。”金莲道:“姐姐严令,岂敢不依!”把玉楼羞的要不的。少顷,酒阑,月娘等相送西门庆到玉楼房门首方回。玉楼让众人坐,都不坐。金莲便戏玉楼道:“我儿,两口儿好好睡罢!你娘明日来看你,休要淘气!”因向月娘道:“亲家,孩儿小哩!看我面上,凡是耽待些儿罢!”玉楼道:“六丫头!你老米醋,挨着做。我明日和你答话!”金莲道:“我媒人婆上楼子。老娘好耐惊怕儿!”玉楼道:“我的儿,你再坐回儿不是?”金莲道:“俺每是外四家儿的门儿的外头的人家。”于是和李瓶儿、西门大姐,一路去了。刚走到仪门首,不想李瓶儿被地滑了一交。这金莲遂怪乔叫起来,说道:“这个李大姐,只相个瞎子,行动一磨趄子就倒了;我搊你去,倒把我一只脚茶在雪里,把人的鞋也柴泥了!月娘听见,说道:“就是仪门首那堆子雪,我分付了小厮两遍,贼奴才,白不肯抬,只当还滑倒了。”因叫小玉:“你打个灯笼,送送五娘、六娘去。”西门庆在房里向玉楼道:“你看贼小淫妇儿!躧在泥里,把人绊了一交。他还说人跳泥了他的鞋;恰是那一个儿,就没些嘴抹儿。恁一个小淫妇!昨日教丫头每平白唱佳期重会,我就猜是他干的营生。”玉楼道:“佳期重会,是怎的说?”西门庆道:“他说吴家的不是正经相会,是私下相会。恰似烧夜香有意等着我一般!”玉楼道:“六姐他诸般曲儿倒都知道,俺每都不晓的。”西门庆道:“你不知道这淫妇,单管咬群儿。”不说西门庆在玉楼房中宿歇不题。单表潘金莲、李瓶儿两个走着说话,行叫李大姐、花大姐一路儿走到仪门,大姐便归前边厢房中去了;小玉打着灯笼,送二人到花园内。金莲已带半酣,接着李瓶儿:“二娘,我今日有酒了,你好歹送到我房里。”李瓶儿道:“姐姐你不醉。”须臾,送到金莲房内。打发小玉回后边,留李瓶儿坐吃茶。金莲又道:“你说你那咱不得来,亏了谁?谁想今日咱姐妹在一个跳板儿上走,不知替你顶了多少瞎缸,教人背地好不说我!奴只行好心,自有天知道罢了!”李瓶儿道:“奴知道姐姐费心,恩当重报,不敢有忘!”金莲道:“得你知道,纔说话了。”不一时,春梅拿茶来吃了,李瓶儿告辞归房,金莲独自歇宿,不在话下。正是:

“若得始终无悔吝,纔生枝节便多端。”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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