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来保上东京干事 陈经济花园管工 第3小节
月娘道:“此是五娘。姐夫也只见个长礼儿罢。”经济忙向前深深作揖,金莲一面还了万福。月娘便道:“五姐你来看,小雏儿倒把老鸦子来赢了。”这金莲近前一手扶着床护炕儿,一只手拈着白纱团扇儿,在傍替月娘指点说道:“大姐姐,这牌不是这等出了。把双三搭过来,却不是天不同和牌,还赢了陈姐夫和三姐姐。”众人正抹牌在热闹处,只见玳安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月娘连忙撺掇小玉送陈姐夫打角门出去了。西门庆下马进门,先到前边工上观看了一遍,然后踅到潘金莲房中。金莲慌忙接着,与他脱了衣裳,说道:“你今日送行去来的早。”西门庆道:“提刑所贺千户新升、新平寨知寨,合卫所相知都郊外送他,来拿帖儿来会我,不好不去的。”金莲道:“你没酒,教丫鬟看酒来你吃。”不一时放了桌儿饮酒,菜蔬都摆在面前。饮酒中间,因说起后日花园卷棚上梁,约有许多亲朋都要来递果盒酒挂红,少不得叫厨子置酒管待。说了一回,天色已晚。春梅掌灯归房,二人上床宿歇。西门庆因起早送行,着了辛苦,吃了几杯酒就醉了。倒下头鼾睡如雷,齁齁不醒。那时正值七月二十头天气,夜里有些余热,这潘金莲怎生睡得着。忽听碧纱帐内一派蚊雷,不免赤着身子起身来,执着烛满帐照蚊。照一个烧一个。回首见西门仰卧枕上,睡得正浓,摇之不醒。其腰间那话,带着托子,累垂伟长,不觉淫心輒起。放下烛台,用纤手扪弄弄了一回,蹲下身去,用口吮之,吮来吮去,西门庆醒了。骂道:“怪小淫妇儿!你达达睡睡,就掴混死了。”一面起来,坐在枕上,亦发叫他在下尽着吮咂;又垂首玩之,以畅其美。正是:
“怪底佳人风性重,夜深偷弄紫鸾萧。”
有蚊子双关,踏莎行词为证:
“我爱他身体轻盈,楚腰腻细,行行一泒笙歌沸。黄昏人未掩朱扉,潜身撞入纱厨内。款傍香肌,轻怜玉体,嘴到处胭脂记。取边厢,告就百般声,夜深不肯教人睡。”
妇人于是顽了有一顿饭时,西门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叫香梅筛酒过来,在床前执壶而立。将烛移在床背板上,教妇人马爬在他面前,那话隔山取火,托入牝中,令其自动,在上饮酒取其快乐。妇人骂道:“好个刁钻的强盗!从几时新兴出来的例儿,怪剌剌教丫头看答着甚么张致!”西门庆道:“我对你说了罢。当初你瓶姨和我常如此干,叫他家迎春在傍执壶斟酒,到好耍子。”妇人道:“我不好骂出来的,甚么瓶姨鸟姨!题那淫妇则甚?奴好心不得好报。那淫妇等不的,浪着嫁汉子去了。你前日吃了酒,你来家,一般三个人在院子里跳百索儿,只拿我煞气,只踢我一个儿,倒惹的人和我辨了回子嘴。想起来,奴是好欺负的!”西门庆问道:“你与谁辨嘴来?”妇人道:“那日你便进来了,上房的好不和我合气。说我在他根前顶嘴来,骂我不识高低的货。我想起来,为甚么养虾得水蛊儿病,如今到教人恼我?”西门庆道:“不是我也不恼,那日应二哥他们拉我到吴银儿家吃了酒出来,路上撞见冯妈妈子,如此这般告诉我,把我气了个立睁。若嫁了别人,我到罢了。那蒋太医贼矮王八,那花大怎不咬下他下截来?他有甚么起解?招他进去,与他本钱,教他在我眼面前开铺子,大剌剌做买卖?”妇人道:“亏你有脸儿还说哩!奴当初怎么说来?先下米的先吃饭。你不听,只顾求他问姐姐。常信人调,丢了瓢!你做差了,你抱怨那个?”西门庆被妇人这几句话,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便道:“你由他,教那不贤良的淫妇说去,到明日休想我这里理他。”看官听说:自古谗言罔行,虽君臣父子夫妇昆弟之间,犹不能免,况朋友乎?饶吴月娘恁般贤淑的妇人,居于正室,西门庆听金莲衽席脾睨之闲言,卒致于反目。其他可不慎哉!自是以后,西门庆与月娘尚气,彼此观面,都不说话。月娘随他往那房里去,也不管他来迟去早,也不问他。或是他进房中取东取西,只教丫头上前答应,也不理他,两个都把心来冷淡了。正是:
“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到了亦如然;
分明指与平川路,错把忠言当恶言。”
且说潘金莲自西门庆与月姐尚气之后,见汉子偏听已,于是以为得志。每日抖搜着精神,妆饰打扮,希宠巿爱。因为那日后边会遇陈经济一遍,见小伙儿生的乖猾伶俐,有心也要抅搭他。但只畏悮西门庆,不敢下手。只等的西门庆往那里去,不在家,便使了丫鬟叫进房中,与他茶水吃,常时两个下棋做一处。一日,西门庆新盖卷棚上梁,亲友挂红庆贺,递果盒的也有许多。各作人匠,都有犒劳赏赐。大厅上管待官客,吃到晌午时分人纔散了。西门庆看着收拾了家火,归后边睡去了。陈经济走来金莲房中,讨茶吃。金莲正在床上弹弄琵琶道:“前边上梁吃了恁半日酒,你就不曾吃了些甚么?还来我屋里要茶吃。”经济道:“儿子不瞒你老人家说,从半夜起来,乱了这一五更,谁吃甚么来?”妇人问道:“你爹在那里?”经济道:“爹后边睡去了。”妇人道:“你既没吃甚么,叫春梅拣妆里,拿我吃的那蒸酥果馅饼儿来,与你姐夫吃。”这小伙儿就在他炕桌儿摆着四碟小菜,吃着点心。因见妇人弹琵琶,戏问道:“五娘,你弹的甚曲儿?怎不唱个儿我听。”妇人笑道:“好陈姐夫,奴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唱曲儿你听?我等你爹起来,看我对你爹说不说。”那经济笑嘻嘻,慌忙跪下,央及道:“望乞五娘可怜见,儿子再不敢了。”
那妇人笑起来了。自此这小伙儿,和这妇人日近日亲。或吃茶吃饭,穿房入屋,打牙犯嘴,挨肩擦膀,通不忌惮。月娘托以儿辈,放这样不老实的女婿在家,自家的事却看不见。正是:
“只绕采花成酿蜜,不知辛苦为谁甜!”
“堪叹西门虑未通,惹将桃李笑春风,
满床锦被藏贼睡,三顿珍羞养大虫;
爱物只图夫妇好,贪财常把丈人坑,
还有一件堪夸事,穿房入屋弄乾坤。”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