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招待所小餐厅里，侯卫东、刘刚、邓家春顺次落坐，楚飞在一旁忙来忙去，市委副书记刘刚笑呵呵地道：“侯书记，又有喜事啦。听老邓说，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郑少良，率领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戴凯一行，后天来茂云调研，说是总结茂云公安围绕发展大局，维护矿产秩序的先进经验，准备在岭西矿产地区推广呢，详细情况让老邓说说。”

邓家春是老公安了，对刑事案子感兴趣，对这类事情既不在行，也不感冒，就淡淡地道：“省委政法委办公室来了传真，具体事我让市里政法委研究室和市局宣教科去办了，戴厅长是老朋友了，没想到郑书记会亲自来。”

邓家春是侯卫东的铁杆，他的所有关注点就是市委书记的人身安全和茂云的治安环境，除了去岭西因公开会，邓家春从不和政法委的领导和省厅的头头们有什么过多的私交，对这位顶头上司郑少良更是仰望观止，没任何念想。

出于维护侯卫东权威的本能，邓家春甚至对郑少良很有些反感。当年西陆命案换掉闻天强时，郑少良就大会小会隐射茂云，说什么换将打黑，是政绩作秀，是搞司法运动，侯卫东有省委书记的默许支持，对此并不在意，邓家春在一帮铁杆部下面前，可是没少骂了娘。

任何一名省委常委，到地市视察工作观摩调研，都是地市的大事，虽然不一定像省委书记、省长那样，四大班子搞地界迎接，但毕竟是省委领导，开个会发个言，也是有资格代表省委的。所以，这个级别的干部下来，你有意见也好，有看法也好，地市书记和市长全程陪同是少不了的。

侯卫东大事做惯了，在省委书记、省长面前都能说上话，又有老领导祝焱的帮衬，对这位与岭西官场有莫大渊源，转了一圈又空降回来的省委政法委书记，接触并不多，他也没想去主动示好。

少有的几次以公对公，郑少良一副水泼不进的架势，对人爱理不理，侯卫东外表柔和，骨子里心高气傲，就不怎么主动兜揽郑少良，部里下来做了省领导又怎样，侯卫东自信见识的层次，一般省领导也未必有那样际遇。

何况，还隐约听到郑少良与省委副书记乔志民不对付，侯卫东做到正厅级别，再上一级，少不了北京的李老、乔老的关照，岭西的乔志民助力，这是强势书记宁玥的后台力量，又毫无保留地介绍给了侯卫东。

还有一点，郑少良与现任南源省委裴书记，潜逃在外的茂云原人大主任李建林，同期在岭西任职。裴书记要进中央也好，原地踏步也罢，侯卫东并不十分关注，但是，郑少良与李建林同根同线，这是触及到侯卫东做官做事底限的，不能不引起他的高度警惕。

前些时候，虽然省委出于大局考虑，对原岭西副省长兼公安厅长陈雨录案子悄悄结案，但是看得出来，省委书记钱国亮对公安线上的班子是不满意的，连带着省公安厅长的位置，既没提议由郑少良兼任，也没考虑从内部产生，就由常务副厅长戴凯主持了一年多。

近期，才听老领导省委组织部长祝焱隐晦透露，省委隐隐勉强同意将戴凯扶正，干了一辈子公安，总得从一把手位置退下来，虽然常务副厅长也是正厅级，但是退休后待遇却是完全不一样。

侯卫东对戴凯很熟悉，关系也不错。侯卫东在省政府任副秘书长期间，两人共同为当时的常务副省长周昌全服务，接触甚多，感情上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侯卫东初到茂云，打黑的关键时刻，戴凯又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和帮助，这一次，老朋友来，看来免不了要多用几杯、好好预祝一番了。

两天后，郑少良、戴凯一行7人，由警车开道，乘坐一辆警用中巴，一切前站事务由省政法委政治部副主任王齐负责，有声有势地直奔茂云而来。

为了表示礼貌，侯卫东特意安排市委副书记刘刚、市委政法委书记邓家春，到茂云界迎，侯卫东和市长鲁军则在市委楼前迎接。

郑少良一改平日的冷漠形象，面露微笑，尽管仍有些不自然，也算是很难得了。接下来马不停蹄，到基层矿区调研，深入一线派出所看望干警，侯卫东和鲁军全程陪同，中午就在西陆用了餐。下午，在市委常委会议室，侯卫东亲自汇报了工作，晚餐安排了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陪同，满满摆了三大桌，一切倒也进行得热热闹闹，高潮则出现在晚宴开始前，郑少良致词的时候。

“卫东书记，鲁军市长，一天的调研，我感触很深哪。在这里，我特别要感谢茂云市委市政府对政法战线，尤其是公安系统的关心和支持！”郑少良接着话峰一转，道:”茂云公安战斗力强，成绩斐然，关键是有一个好班子好班长，我在**部工作期间，就听说了家春同志在沙州成津的一系列事迹，今天看了茂云矿业秩序井然、警矿共谋发展的现场，更加深了我的好印象。家春同志不简单哪，下一步，茂云**要打造全省政法旗帜，省厅也要为家春同志向公安部报请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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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来，邓家春尽管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更不愿意出头露面，也只得站起来标准行礼。

侯卫东把酒杯高高举起来，宴会正式拉开。这种官场的敬酒程序，大家都是驾轻就熟，自觉遵守。岭西喝酒流行主陪四杯，副陪三杯，凑个七杯，象征官场“起”，三陪重点照顾好主宾客人，四陪这边就开始找圈轮流敬酒。后来就有人总结了酒桌上四位陪客的地位：主陪靠权力，副陪靠实力，三陪靠魅力，四陪靠体力，个中滋味各人自悟了。

侯卫东一边走着这些敬酒的程序，一边还在回味郑少良的一番话，总感觉话里有话，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按照郑少良的评价，邓家春如此优秀，担任一个区区公安局长太屈才了，明里暗里的意思，全省公an的标兵，早晚不是茂云池中之物啊。可是茂云厅级级别，邓家春现在已经是副厅级，再上台阶，就只有离开茂云了。

联想到郑少良这次莫名其妙的调研，一天来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模样，这个把持岭西政法要职、背景深厚复杂的通天人物，难道他要拿邓家春来做什么文章吗？侯卫东心里就始终绷着一根弦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茂云方面作陪的几大班子成员，加上政法委、**一批骨干，知道这是给茂云脸上贴金的好事，也是在市委书记面前表现的机会，这种时候，自然无须市委书记喝太多，很快，在座的人中十之七八离开了餐桌，找到省里各自对口的领导，捉对厮杀起来，大厅里就是一片混乱。

瞅了个机会，侯卫东端着酒杯，以敬酒为名，悄悄与公安厅常务副厅长戴凯坐到了一角的沙发上。戴凯心知自己将上位公安厅长的消息，瞒得了别人，瞒不过侯卫东，红着脸呵呵道：“侯书记，卫东老弟，茂云干得风声水起，做哥哥的佩服你啊。”

“哪里哪里，戴厅长，卫东这里衷心祝贺老哥了，改日我专程去岭西拜访，你可千万要赏脸啊。”

“卫东老弟，老哥我心里有数，这把年纪了，也就三两年的干头，厅长不厅长的也就无所谓了。”嘴角向郑少良坐的方向一努，戴凯又小声道:“这位的做排老弟也知道，他妈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老哥也就只落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岭西公安，将来还是老邓和卫国他们的天下啊。”

听戴凯主动提到大哥侯卫国，侯卫东心头一动。宁玥从沙州市委书记出来，宜州市委书记古中州入主，自己交情不深，大哥侯卫国虽然已经任了沙州公安局长，想从沙州解决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再上一步，就比较难了。大嫂蒋笑是沙州市政府原秘书长蒙厚石的外侄女，又与省长朱建国有些牵连，为了孩子，蒋笑就一直想鼓动侯卫国进岭西工作，现在戴凯主政省公安厅，再通过老领导祝焱运作一下，也许眼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侯卫东、戴凯两人都是官至正厅，到了这个层面，已经无需把话说明了，能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下，把侯卫国的名字说出来，就足以代表一切了。

两人回到酒桌，侯卫东免不了发动茂云各路诸候，轮番对郑少良、戴凯和随行的处长主任们进行轰炸，喝到最后，一干人都是豪气冲天，杯杯见底，倒是负责打前站的岭西政法委政治部副主任王齐，以负责领导安全为名，不卑不亢，滴酒未沾，给侯卫东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直到九点多，送走郑少良一行，回到茂云一号楼，侯卫东顺势打了侯卫国电话，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大哥，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正像侯卫东猜测的一样，沙州宁玥几年强势治理下，GDP高居不上，增速更是排在全省第一，古中州担任市委书记后，重用一批经济综合部门干部，一心放在抓经济指标上，政法口干部几次都未动，侯卫国空有一腔热情和办案水平，也是无奈，时间一长，也不抱太大心思了。

正在家里和妻子、儿子享受天伦之乐，听到电话里侯卫东的突然问话，侯卫国不加思索地道：“什么怎么样，我和你嫂子、小侄在家呢，你喝酒了吧，小三？”

自家亲人面前，又确实喝了酒，侯卫东便嘿嘿几声，道:“省厅戴凯厅长那里，过些天你要和我专门去一下，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跑官送礼，总之，跟我去就是了。”即使酒后面对家人，侯卫东还是拿捏好了分寸，并不把话说满。

侯卫国放下电话，嘴里嘟囔着，这个小三，冷不丁一个电话，不知道和谁吃饭又提到我了呢。妻子蒋笑安顿好孩子，走了过来，听说是侯卫东电话，忙问什么事，侯卫国咧咧嘴，哪有什么事，让我陪他找戴厅长喝酒。

蒋笑认真起来:“老公，你就是木头疙瘩，除了你那案子，什么都不懂，侯卫东现在市委书记，不过年不过节，爸妈那里又没事，晚上十点了他来什么电话？”

蒋笑虽然年轻，毕竟家庭有些官场背景，置身公安破案业务之外，反而对官场事情比较敏感，也不顾侯卫国的阻拦，来回几个电话打了一通，蒋笑兴奋地对侯卫国道:“老公，你要做侯副厅长了呢。”

侯卫国愣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夫妻俩抱在一起，咬了一阵耳朵，侯卫国裂开了嘴，这个小三，跟我说话还留一半，戴厅长上位，看来这场酒还真躲不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