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京的书房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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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选了一个王德全坐诊的日子来到鹤松堂,却没有给他打电话,坐在大厅里一边看小朋友打闹一边发呆。

人到了诊所,心里却还在犹豫。

其实我不觉得中医对我的心病能有多大用,以前心理医生也看过,倾诉来倾诉去也没治疗出个之所以来,后来不了了之。

王德全的态度,一方面让我宽慰,另一方面却又难免令人犹疑,对方是否只把我当普通朋友和病人,才有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

唉我竟然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

冷静一下,王德全对我来说也只是相亲对象而已啊,天天早睡早起!用中老年表情包!名字还这么土!难道真要跟他过一辈子吗!

当初我看到这个活不过五集的名字,可是笃定我们绝不能成的!

 

啊好烦,为什么我要坐在中医诊所里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问题啊。

 

大厅两边都是宽敞的休闲区域,设有沙发座椅和杂志架,前台助理见我没有挂号的意思,也不催我,还倒了杯柠檬水过来,顺便递上一本宣传手册,告诉我有需要就找她。

我在沙发上坐着,心不在焉地翻着小册子,寻找王德全的名字,想看看他的主治方向。

一遍翻过去,没有。两遍翻过去,没有。三遍……

等等,我在这儿纠结半天,是不是压根来错诊所了?

 

我这才打电话给王德全,问他们鹤松堂一共开设了几个诊所。

“只有一个啊。”他说,“你是不是要过来?”

我说已经到了,正在大厅。

他留下一句“我现在出来接你”便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王德全大步从里面走出来,脚步虎虎生风,白大褂后摆飘飞,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顿时把刚刚的疑虑抛到九霄云外了。

名字土又怎样,中老年表情包又怎样,早睡早起又怎样,可是他帅啊。

这气度导演能安排他活不过五集吗?

 

王德全在前台助理那儿签了个名字,加了个号,便带着我往他诊室走。

我手里还拿着宣传册,好奇问道,“王哥,你的名字怎么不在这上面?”

他低头看一眼,笃定道,“在上面啊。”

“真没有。”我展开给他看,“在哪儿呀?我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

王德全停住脚步,推开左手边一间诊室的门,把我让进去坐下,拿过宣传册,刷刷刷翻到某一页,放回到我手里。

我定睛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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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渊。主任医师,中医博士,毕业于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系,师从××教授,擅治内、妇、儿科疑难杂病……”

 

“可这不是你啊?”我不明所以。

“嗯?”他探过头来看了一眼,“你不知道吗?那大概是介绍人忘记告诉你了吧,毕竟大家平时喊我德全习惯了。”

王德全从皮夹里拿出身份证给我看,赫然“王临渊”三个字一分不错,“我身份证和医师资格证这些上面,使用的姓名跟平时是不一样的。”

我沉默了。

“所以……为什么你要用两个不同的名字?曾用名吗?”

“准确地说,临渊是我的名,”他理所当然地说,“德全是我导师取的字。老派人的作风,名只有父母长者才能喊,平辈之间一律以字相称。上学的时候,我们师兄弟都有导师给的字,慢慢叫开了,叫习惯了,就一直延续下来了。”

“……”

说起来……他师从的××教授的确是几乎家喻户晓并且你不好意思问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作古了的人物,这个做派似乎可以理解,只是难为王德全顶着这个充满历史年代感的字这么多年。思及此,我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微妙而同情了起来。

“其实王哥,”我试探着问,“你有没有跟你老师提过……能不能换个更,呃,与时俱进一点儿,不,就是更普通一点儿的字?”

“我提过。”王德全认真道,“‘德全’出自《内经·素问》里‘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按照歧伯的说法,符合天道者才叫‘德全’,我问导师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但他说,‘临渊’是危之象,所以取‘德全不危’之义,很贴切,不用改。”

我迷惘地点头,“啊,这样啊。”

他却忽然露出了谜之微笑,“其实在我们这些学生里,我导师一直是最偏爱我的。看出来了吗?”

“……应该是……看、看出来了吧。”我目瞪口呆,思索良久,终于小心地开口,“总之……你们高兴,就好。”

 

26.

王德全给我把了脉,看了舌象等等,并没有检查出太大问题,只是有点气虚,大半源于现代人的通病,长期不规律的熬夜作息。

他又问我,病情具体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察觉的,是否有过一些不愉快的过往经历。

他的声音太温和,低沉地触在耳膜上,令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好像也可以把心底包袱跟这个人讲讲”的安全感。

我跟他倾诉儿时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以及比那更沉重的,这些年来父母的小心翼翼和无条件放纵,所给我带来的心理压力。

也忘了自己是来看病,渐渐打开话匣,乃至我的出柜,恋爱,争吵和分手,还有对同性恋这个圈子混乱现状的厌恶和失望,都一股脑地讲给他听。

王德全没有催促,也不加评价,只是以一贯平和的态度,从头到尾耐心做一个聆听者。

“……他这么一说,毕竟人都是有痛脚的,虽然我知道很幼稚,但是一戳还是忍不住要跳起来,一冲动就给你打了电话。就这样了。”

收住话头,我搓了搓脸,心里似乎突然敞亮了许多。

从前看的那个心理医生,听了我的讲述,总喜欢拆开了,条分缕析地分析给我听。

然而我并不喜欢那样被理性分解的感觉,也不想要他人以一些陈词滥调的建议来对我指手画脚。弗洛伊德和荣格的著作我都曾拜读,理论了解得越多,也不过对自己的无力越绝望而已。

 

“不好意思啊王哥,”我说,“讲了一堆有的没的,白白耽误你这么多时间。”

“不耽误。”王德全说,“病未必只是身体上的病,很多时候到这里来的病人是需要倾诉的,我今天下午正好没有别的预约,你可以继续说。”

“所以,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要不要治。很多时候我觉得,这是不是真的算是病,有什么好治的呀?但是别人毕竟会拿不一样的眼光看你,那就好像还是应该治一下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甚至还有些懊悔,跑到别人上班的诊所来,啰嗦一通,最后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就诊,这不是性冷淡,是脑子有病吧。

 

对方却似浑然不察,思索片刻,道,“你如果打定主意想要治疗呢,这方面其实不是我的专长,但我有一个师兄擅长男科和情志病,我可以把你介绍到他那里。不过你如果自我感觉没有影响的话……”

 

我还在一个劲儿摇头,“不不不,还是别了,其实我没想搞得这么大张旗鼓的……”

 

王德全微微笑了一下,“那就不用治了。”

 

“……什么?”

 

“这只是我一个很私人的建议。”他说,“你看,你本身并没有性功能上的障碍,只是心理上对某些性行为有所抵触。但是对你来说,这并不影响正常生活,何必要强求改变呢?”

 

“但是……”我犹犹豫豫地说,“这肯定是不正常的吧……”

 

王德全反问我道,“你怎么定义‘正常’的标准?”

 

我不知其意,倒一下被问住了。

 

“从生理的角度,男性性行为的勃起、射精、时间、频率的‘正常’范围,这个问题我应该比你清楚。”他手里的笔端轻轻敲了一下病例纸,“但是,我们每个人在性行为的选择上都有独立的自由。现在社会,有人习惯滥交成性,有人宁愿终生不婚,你可以批判别人,但是谁能够制定这个‘正常’的标准?至于你,只不过是心理上拒绝和人发生性关系而已,这样有什么问题吗?你主观上并没有真正想要改变的意愿,相反倒安于现有的状态,为什么一定要勉强自己?等你想改变的时候,自然会改变。你要学会和自己和解,不要总跟自己过不去。不然,生活得不累吗?”

 

我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喊了声“王哥”。

“怎么?”他问。

“但不是每个人都是接受别人的这种选择自由的啊……刚刚也讲了,我跟上一任就是这么分手的。”我豁出脸皮,“咱们俩现在毕竟是在相亲吧,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能接受吗?”

听了这话,王德全有些惊异似的,微微挑了下眉。

“可能是我之前没有说明白。”他似乎有些轻度近视,认真起来的时候,习惯微微眯起眼睛,看人就显得格外深邃,“如果我觉得你不合适,不会浪费时间跟你走到现在。我既然认可了你,也就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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